他先将《大学》义理的批注逐字核对,烛火在字里行间跳跃,恍惚间竟与昨夜孟轩在油灯下为他校勘典籍的场景重叠。指尖抚过“明德兼济天下”的批注,陆谨言特意加重的笔锋微微凸起,那是他坚持摒弃程朱旧注,自出机杼的心血。
接着是试帖诗,“骅骝踏碎青云路”的“踏”字,他反复斟酌三次才定下。
外面的日影已斜,陆谨言不慌不忙取出誊写用的明黄宣纸,这种专为府试准备的贡纸质地厚实,迎着光可见暗纹里的云纹图案。
他蘸饱新磨的松烟墨,狼毫在纸面游走如行云流水,每个字都与草稿上的字形严丝合缝,却又因誊写时灌注的气韵,生出截然不同的风骨。
当最后一个落款的“谨言”二字收锋,陆谨言恰好听见梆子声与铜锣声同时响起。
......
暮色给贡院朱漆大门镀上一层暗红,陆谨言随着人流步出龙门。
石板路上积着薄尘,几个相熟的学子迎面走来,彼此只草草拱手颔首,平日里的谈笑风生荡然无存。
有人目光涣散盯着地面,有人攥着空无一物的袖袋喃喃自语,空气中浮动着酸涩的墨香与汗味,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马车车辕吱呀作响,陆谨言掀开缀着青布帘的车门,车厢内的软垫还残留着清晨离家时的余温。
他整个人瘫靠上去,脑袋重重磕在檀木窗框上,眼前仍晃动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府试是场硬仗,四书义理诘问之深,试帖诗韵脚刁难之奇,远比县试时翻了数倍。
此刻他连抬手揉太阳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酸胀从肩颈蔓延至指尖。
忽然,一阵凉风钻入车厢,陆谨言猛地睁眼,只见帘子被人撩起,孟轩身形一闪,跨进车厢。
他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凌乱地垂在额前,平日里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满是倦意,眼底乌青浓重,唇角的弧度也透着几分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