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文馆的地龙烧得太旺,洪承畴盯着案头那方洮河砚出神。这是皇太极昨日命人送来的,砚台侧面还刻着天启二年他中进士时的座师赠言。窗外飘进片雪花,落在砚池里化作水珠,恍惚间竟映出松山城破那日的血月。
范文程深夜造访时带来了个漆盒,里头装着曹变蛟的青铜虎符。清国谋臣漫不经心地说起,明军俘虏在浑河岸边修堤时,仍哼着秦腔的调子挖土。"督师可知,昨日有三百降卒被处决前,求的竟是让家人往陕西老家捎袋黄土?"
五更时分,洪承畴突然扯断辫绳披发跣足而出。他闯进清帝冬猎的围场,在镶黄旗武士的弓矢环伺下,夺过萨满法师的铜铃狂摇。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乌云时,人们听见他嘶吼着《汉书》里的句子:"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皇太极抬手制止了放箭的侍卫,嘴角扬起胜券在握的笑——他看到洪承畴踩碎的冰面下,有尾鲤鱼正奋力冲破冰层。
……
煤山的雪落在崇祯肩头时,他正望着东南方向腾起的黑烟。王承恩将狐裘轻轻披在天子单薄的脊背上,却在触碰到那具微微发抖的身躯时,指尖猛地一颤——龙袍下的肩胛骨突兀得像是要刺破锦缎,这哪像二十有八的年轻帝王,倒似具披着人皮的嶙峋石像。
"万岁爷,该回宫了。"
朱由检恍若未闻。远处传来乌鸦凄厉的叫声,混着西北风刮过枯枝的呜咽,像极了松山城破那夜逃回来的伤兵喉间的哽咽。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塘报,洪承畴被俘时折断的佩剑还插在松山城头,剑穗上的血珠凝结成冰,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更漏声里,他分明看见那些朱砂般的冰粒在奏折上蠕动,化作"朱仙镇开封府"几个血字。
"传孙传庭。"天子突然转身,玄色披风扫落梅枝上的积雪,惊起栖息在树洞里的夜枭。那禽鸟的独眼在夜色中泛着幽绿的光,恰似三年前杨嗣昌病逝时床头摇曳的残烛。"让兵部即刻拟旨,加封太子少保,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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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分明看见皇帝眼角迸出的血丝,像是宣府城墙裂缝里渗出的朱砂。他躬身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玉带撞击金砖的脆响——万岁爷又在扯那些该死的玉珠了。去年腊月祭天时扯断的南海珠还没补全,眼下这串新制的和田玉串,怕是熬不过这个惊蛰。
潼关的风裹着沙砾拍在孙传庭脸上时,他正蹲在营火旁给一个冻掉脚趾的老卒包扎伤口。兵部的黄绫圣旨躺在案几上,火漆印在朔风中裂成蛛网。亲兵捧着总督印信的手在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火堆旁蜷缩着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士卒,他们褴褛的棉衣里塞的不是棉絮,而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碎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