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锦州..."斥候滚下马时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结着冰碴的睫毛下渗出两道血泪,"祖将军...降了..."
孙传庭的手顿了顿。纱布下的伤口突然涌出黑血,老卒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竟露出个残缺的笑:"当年宁远城头,祖将军带着我们生啖鞑子肉..."话没说完就咽了气。火堆里爆出个火星,溅在孙传庭的甲胄上,烫出个焦黑的洞。他忽然想起崇祯十一年在子午谷剿匪时,有个算命瞎子摸着甲胄上的箭痕说:"将军这身铁衣,早晚要叫自家人的血锈透。"
锦州城头的"祖"字大旗是在黎明时分降下的。祖大寿摸着城砖上深浅不一的箭痕,想起二十年前袁督师在这里教他排兵布阵的光景。那时候雪花也像今天这样大,袁崇焕的白狐裘上落满雪粒,说话时呵出的白气把眉目都模糊了。"守城之道,首在守心。"袁督师的佩剑在雪地上划出九宫八卦,"心若破了,纵有百万雄兵..."
瓮城里突然传来孩童啼哭。祖大寿的手掌按在冰凉的城垛上,指尖触到某道陈年刻痕——"天启六年正月初七,袁公观星处"。昨夜他亲手勒死的那个歌姬,此刻正躺在东门马道旁,杏红的裙裾盖着昨夜用箜篌弹断的琴弦。女人临死前用吴侬软语唱了半阙《破阵子》,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的血痕此刻火辣辣地疼。
"开城门。"
他解下鱼鳞甲的手很稳,就像当年在宁远城头拉弓时一样稳。城外八旗军的马蹄声震得瓮城里的麻雀扑棱棱乱飞,多尔衮的金顶大帐前竖着根丈余长的旗杆,上面挂着个褪色的香囊——那是他三年前诈降时送给皇太极的"信物"。香囊里本该装着辽东地图,此刻却在北风中露出半截青丝,正是他妹妹出嫁那日剪下的结发。
松山城废墟里,参将陈靖把最后半块面饼塞进同袍嘴里。背上的伤兵突然抽搐起来,溃烂的伤口渗出黄水,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洪督师...血书..."那人干裂的嘴唇擦过他耳畔,"左衽..."话未说完,头颅便软软垂落。陈靖正要查看,忽闻身后传来破空之声,本能地扑倒在尸堆间。
三支镶蓝旗箭矢钉在焦黑的梁柱上,箭尾白翎犹在震颤。清军重骑的狼嚎声由远及近,陈靖的手摸到伤兵腰间硬物——半截断剑裹着羊皮,血书上的"伪"字被污血浸透,最后的"杀"字却力透纸背。他忽然明白洪承畴被俘前为何要笑,那笑声里裹着辽东的雪、大凌河的水,还有袁督师悬在广渠门上的头颅。
紫禁城的更鼓惊醒了打盹的小太监。王承恩捧着碎成十八段的玉串跪在丹墀下,听见暖阁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崇祯正在临摹宋徽宗的瘦金体,宣纸上的"正大光明"四字却越写越歪,最后一笔直接划破绢帛。"这些珠子..."皇帝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少了一颗?"
司礼监掌印的冷汗浸透了中衣。昨夜子时,确实有颗玉珠滚进了御沟暗渠,当时沟中似有黑影闪过。但他此刻只能重重叩首:"老奴万死,这就命尚宝监彻查..."话未说完,忽见皇帝蘸着朱砂在碎玉上画了个古怪符号,正是当年魏忠贤私通蒙古时用的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