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愤怒的秦王

天佑三年,腊月二十七,傍晚,开德府,秦王府。

年关的脚步愈发急促,濮阳城内外,寻常百姓家已是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炖肉蒸糕的香气与淡淡的硫磺味,准备迎接小年后的第一个团圆夜。然而,位于城中心的秦王府,此刻却笼罩在一股与节日气氛格格不入的凝重之中。

府内最大的花厅“积善堂”内,灯火通明,数十张紫檀木大圆案依次排开,上面已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馐佳肴,银壶玉盏,熠熠生辉。炭火盆烧得极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被召集而来的,是陈氏宗族五服之内所有有头有脸的男丁,约莫五六十人。这些人,可视为陈太初在开德府最核心的亲族力量。不过数年光景,与靖康年间家族飘零、朝不保夕的窘迫相比,如今的陈氏族人,可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放眼望去,几乎个个身着绫罗绸缎,面色红润,体态丰腴,不少人手指上戴着硕大的玉扳指或金戒指,彼此寒暄时,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矜持与优越感。

然而,在这片看似“家族兴旺”的繁华之下,却暗流涌动。许多人虽然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闪烁不定,不时偷偷瞥向主位那张尚且空置的太师椅,带着难以掩饰的忐忑与不安。他们心知肚明,这位位高权重的族侄(或族弟)今日摆下这场年宴,绝非仅仅是团聚守岁那么简单。前几日资政院清查田亩的风波,以及几个跳得最凶的族人被王爷毫不留情地驳了面子的消息,早已传遍全族。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却也混杂着一丝恐慌的味道。

陈太初与陈忠和父子最后步入花厅。陈太初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神色平静,目光如古井无波,扫视全场。陈忠和则身着绯色官袍,肃立父亲侧后,年轻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目光锐利,给在座的许多长辈无形中增添了巨大的压力。他一出现,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花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站起身,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得有些僵硬。

“都坐吧。” 陈太初走到主位坐下,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众人依言落座,却无人敢动筷子,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目光都聚焦在陈太初身上,等待着他开口。精致的菜肴热气渐渐消散,凝固的油脂在盘边凝结。

陈太初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端起面前的酒杯,缓缓转动着,目光再次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的目光在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簇新绸缎袄、手指上却还留着明显劳作者茧痕的老者身上微微停顿。这便是他的堂叔陈守拙,与已故老父同名。靖康年间,这还是个守着几亩薄田、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如今,据资政院查实,名下竟有良田五顷有余,还养着好几户佃农!其田产来源,颇多可疑之处,尤其是低价购入了不少当年本应划归官府的淤田、屯田!想到此处,陈太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

他放下酒杯,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花厅中格外刺耳。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

“今日腊月二十七,按例,是家族团聚的日子。”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沉,“看到在座诸位,如今个个红光满面,衣着光鲜,想必日子都过得不错。想必也都记得,靖康六七年,家族飘零,朝不保夕之时,是何等光景。”

这话如同鞭子,抽在不少人心上,让一些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