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执起一柄白玉茶匙,轻轻搅动铜炉上的茶盏,轻烟氤氲而起。
屋内灯火不明不暗,将他脸上的神情渲染得深不可测。
“信服啊。”
他忽然出声,语调极轻,像是闲聊。
“你跟了我多久了?”
信服一怔,随即拱手道:“回王爷,十七年。”
“那你说……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信一个早在昌南王府最弱势的后,就开始效命昌南王党的旧部,会突然转投本王么?”
信服低头,答道:“王爷心思深沉,属下不敢妄测。”
晋王轻轻一笑,抿了一口茶,凉意滑入喉间,似酒似冰。
他眯起眼睛,轻声道:
“你不敢说。”
“可我,敢说。”
“我——是不信的。”
“一个人,一旦忠过一次,就不会再轻易忠第二次。”
“尤其是那种,替死之人。”
信服听到这句话,眼神微微一变。
晋王却依旧语气平缓,继续说道:
“但偏偏——这样的人,才最好用。”
“你信他不信,他自己都未必知道该信哪边。”
“他若真想投靠,那自然是好事。”
“他若心怀二意,也好。”
“因为,他会怕。”
“怕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他缓缓踱步回到案前,将茶盏放下,目光忽而转冷,盯着信服,语气一沉:
“但我想知道的是,你怎么看他。”
信服拱手,语气斟酌:
“王爷,属下不敢妄言。”
“不过属下以为,蒙尚元此人……”
他顿了顿,轻声道:
“或许是被夫人那边……逼得太紧。”
“禁军之位固然尊崇,可他出身边军,心性不定,未必愿久困朝堂。”
“而夫人如今掌控重权,车队有异,风雨欲来。”
“他若是自保,确有可能。”
“但若要深信不疑……”
“尚需谨慎。”
晋王闻言,淡淡点头,面无表情地摩挲着指间的扳指。
良久,他低声笑了一句:
“果然是你,一直最懂我心。”
“我心里想的,与你说的几乎一样。”
他放下手中物什,语气忽然轻松了几分。
“这世上,有太多人以为,只要做得滴水不漏,就能骗得过我。”
“可偏偏我最不信的,就是这种‘滴水不漏’。”
“越是说得真切,越是演得自然,越可能有鬼。”
信服垂眸:“王爷英明。”
晋王看了他一眼,忽而低声道:
“你说说看,蒙尚元此番带回来的情报中,有几分可信?”
信服沉吟少许:
“他说任直一在车队中,属下不信。”
“若真有那等人物,车队何须遮掩?怕也早已嚣张跋扈。”
“更何况……那位杀了付长功的黑衣人至今无名,卫清挽从未正面提起。”
“他们或许是在虚张声势。”
“故意抬高声势,阻王爷再动杀机。”
“属下以为——此举虚多于实。”
“再者,他言‘车队暗藏杀招’,劝王爷‘暂缓动手’,此言反倒令人起疑。”
晋王闻言,缓缓勾起唇角。
他淡淡道:
“说得好。”
“人啊,越是劝你不要动手,越是怕你真的动手。”
“若换作我卫清挽,早早回京才是正途,又岂会在这半道磨磨唧唧?”
“我不信她不急。”
“我更不信,她这时候敢冒然赌一场‘天机榜第七’的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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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缓缓起身,背负双手,走到案边,将那一页未曾写完的书信重新展开。
笔墨未干,字迹挺拔如戈。
“信服。”
“属下在。”
“把这几日琼州官道沿线所有消息,都给我一寸寸查清。”
“尤其是车队驻足的路线、停留的节律、明哨暗哨的位置。”
“——我倒要看看,她卫清挽这一次,到底是藏了什么底牌。”
信服拱手:“属下这就去办。”
他转身正欲离去,身后晋王却忽而又补了一句:
“还有。”
“那位黑衣人——无论是谁,一定要查出来。”
“查不出来,就动手逼出来。”
“我要让她明白——靠诈,是压不住本王的。”
“若她真有杀招,那就叫她现在便使出来。”
“若她没有……”
晋王冷冷一笑,眼神如刀:
“那我便叫她……半途葬骨。”
……
夜色如墨,沉沉笼罩山野。
虫鸣渐歇,风过林梢,枝影婆娑,似是无形的手指拂过山中脊骨,带来一丝难以名状的寒意。
车队已于半山腰驻扎,护卫依旧严阵以待,唯有篝火处偶尔传来几句低语,随即便被风吹散入夜色之中。
今夜无月,连星光都被厚重云层遮去,整片天穹仿佛蒙了一层黑纱。
正是这万籁俱寂、人声不显的时候,一道黑影悄然从营帐后绕出。
脚步轻而无声,踏在松软落叶之上毫无动静。
是蒙尚元。
他披着一身灰袍,裹得极紧,左手按剑,右手捏着一道折叠起来的地图,快步穿过前营外围,直往主车而去。
守在车旁的亲卫见到他,并未阻拦,只是轻轻拱手退后几步,默默为他挑开车帘。
车内,依旧燃着一炉静香,香气淡然清远,不浓不腻,恰如那位端坐其中的女子。
卫清挽倚于车榻,身披素白长袍,头发已散,未挽髻,却不显半分慵懒,反而更添几分不容侵犯的威严。
她正端坐于案几之前,案上茶香袅袅,一盏盏布置规整。
“来了。”
她声音极轻,却清晰穿透香雾。
蒙尚元俯身一揖,沉声道:
“夫人。”
他走入车内,轻轻放下外袍,露出贴身黑甲,双手奉上手中地图,神情肃然。
“外头无人尾随。”
“暗哨两重,皆未有异动。”
“属下已设下障眼,今夜这一趟,不会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