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愤怒与妒忌,宋临景复杂的情绪中似乎还掺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与遗憾近似,却来源于他从儿时就极力忽略着的自我否定。
不管是在旁人还是他自己的概念中,他都是最不该被这种情绪裹挟的那个人——
宋临景是完美的,宋临景想做的事就不可能做不到。
宋临景拥有一切。
宋临景在此类话语的“欺哄”中成长,心甘情愿地承担着无数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压力与责任,但他并不觉得辛苦也不会觉得不公平,毕竟他“拥有一切”,那么付出些代价也是合理的。
这像是洗脑,又或者是些别的什么,宋临景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只知道这种潜移默化带来的痛苦猝不及防又绵长悠久。
宋临景的完美,源自人生轨迹的固定,他只局限于家族为他精心铸造的轮廓中,从未有过什么偏离轨迹的多余喜恶,他的“心想事成”,是因为他不会做出格的决定,不会想偏离方向的事情,而他的“拥有一切”,也虚假飘浮得如同幻影——
他只能拥有宋家愿意给他的一切。
宋临景从小便有过这些微妙的感觉,只不过并不清晰,对于这条被规划得足够确定的道路,并没有什么不满,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梦想”,所以践行得倒也算坦然,更不会产生过多的质疑和反抗情绪,直到十六岁这年,他有了第一个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宋临景有了喜欢的人。
但因此而衍生出的后果是他没想过的。
没想过这句喜欢拖了十年都没能顺利传达到对方那里,没想过原本以为自己的自由选择权只是个笑话,没想过……
任何人都有资格与景程拥抱、亲吻、上床,只有宋临景不行。
他只能用漫长的时间让一腔热忱逐渐冷却,让愤怒不甘变成麻木,让“密不可分、不可失去的朋友的身份”说服自己耐心等待。
无数个只能看着景程对别人绽出笑脸的瞬间,宋临景都会被心底一些阴暗的晦涩念头撕扯——
等到真正没谁能掌控他的人生那天,他要把景程关起来。
他要将这十年错过的一切在景程身上讨回来,他要一字一句跟对方问清楚,为什么景程能毫无障碍地喜欢上那么多人,而他……
却只甘愿在景程身上消耗自己。
可在短暂的恍惚后,宋临景却总是只不露声色地移开视线,并将自己不光彩的念头沉默着唾弃成千上万次。
景程有什么错呢?
是他非要喜欢景程的。
人该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爱承担责任、付出代价、接受后果。
……
宋临景紧紧拥抱着景程,力道大得让两人都几乎喘不上气来。
终于冷静下来些许的宋临景,似乎明白了他对林霁的应激来源于什么,不是林霁这个人有多特别,不是他们这段情感有多特别,更不是对“对照组”纯粹的嫉妒,是因为他自己。
林霁与景程站在一起的画面,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将时间为宋临景笼上的那层麻木的从容割破,没有任何恶意却不偏不倚地,刺中了他缓慢重塑起来的自信与自尊,将过去他毫无反抗能力的回忆赤/裸地剥露在宋临景面前。
宋临景的潜意识里,认为没有选择权的自己是不堪的,景程不该、也不能洞悉自己的不堪,所以他愤怒,他下意识地将向内攻击的情绪转移到对方身上以逃避现实,却将场面变得更糟……
宋临景感受到景程的身体因疼痛而不自觉地颤抖着,他听见景程喉咙里无意识漾出的细碎呻/吟与压抑着的呼吸,可他却没勇气去看对方的表情。
他们连接得紧密到不能更紧密了,可宋临景却觉得他们从未这么“远”过。
他怕得到景程带着愧疚的拒绝,所以不提所有与“喜欢”相关的字眼,怕景程因愧疚或同情勉强接受他,所以不将自己炽热的爱意直白表述,怕在景程脸上看到憎恶,所以此刻不敢抬头。
宋临景将自己埋在景程的肩窝里,像只预知到自己既定命运的弃犬,无助地用额头一下又一下地触碰着景程发烫的皮肤,不肯从对方那里退出来的同时,语气却可怜可悲极了,仿佛此时受了委屈的人是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