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林被孟夏这一举动惊到了。
他看到了自己闺女眼底的担心,原本汹涌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平复,再看向段师傅时,他一脸冷静。
孟夏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为她爸感到欣慰。
孟林拉住孟夏的小手,对段师傅说:“师傅,我知道了。”
段师傅愣了一下,非常意外孟林的反应。以往他每次说起介绍对象这事,孟林都会跟他吵,为啥这次不一样了。
他没有多想,拍了拍孟林的肩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过日子才是正道。”
孟林“嗯”了一声。
段师傅大感欣慰,觉得自己终于把孟林引到正路上了,说道:“这样才对嘛!”
职工宿舍楼三楼,几个妇人凑在一起拉家常,说到了张安俪刚生的大胖小子,长得特别喜庆。
见到孟林父女俩,一个齐耳短发的妇人打招呼道:“哎呦,是孟林啊。回来了。”
孟林点了下头。
齐耳短发的妇人眼神微妙道:“秦锐和张安俪现在凑成了个好字(意思是有女儿也有儿子),你这个当师兄的可得加把劲儿了,闺女再好,也不如有个儿子安心。”
孟夏听完这话,立马去看她爸的反应。
讲心里话,她可一点儿都不想要个弟弟或妹妹。
孟林敛眸,扯了下嘴角,带着一丝自嘲意味,好像在对自己说,看吧,你连生孩子都比不过秦锐。
孟夏看她爸这个表情,心中一沉。
虽然说她爸……不太行,但想要孩子和要不了孩子是两码事,这么说吧,只要主观愿望在,她就面临非独生的风险。
没等孟林说话,旁边一个三角眼妇人接话道:“你以为他们不想要啊?但儿子不是谁想要就能要的,得看命!我瞧着刘翠没那命。”
孟夏很想纠正道,生不生儿子取决于她爸而不是她妈。
紧接着,她扬起小脸,装傻道:“婶儿,什么命不命的,我怎么听不懂。”
妇人哼了声,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听懂啥,于是摆姿态道:“命这个东西,一般人可不懂。”
这是拐着弯夸自己不是一般人。
孟夏长长的哦了声,接着说了句让妇人脸色大变的话:“看来婶儿对命很有研究啊,怪不得爱给人看命。”
妇人赶忙摆手:“我可不爱给人看命。”真要给人看命了,那就是跟封建迷信挂钩了,要不得要不得。
孟夏“咦”了一句:“婶儿,你刚才还给我妈看命了,怎么这会儿不承认了?”
妇人一噎,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幸好这时张安俪来了,她立马把话题扯到了张安俪身上。
“安俪,你这手表真好看,啥牌子的?”
张安俪恬淡一笑:“不是什么大牌子。”
妇人是个识货的,当下说道:“上海牌还不是大牌子?一块得三百吧,哎呀呀,你们家秦锐对你真好。”
三百块钱,孟夏在心里一算,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她爸一个月的工资才十九块五毛钱。让人疑惑的是,秦锐和她爸都是车间职工,他哪来那么多钱呢?
这个问题还没解决,孟夏惊讶地发现她爸盯着张安俪看了好一会儿!
联想到段师傅说的介绍对象的事,她不由猜测:难不成她爸真对张安俪有过意思?
事实证明,是孟夏想多了。
因为孟林叹了口气道:“把咱们家所有东西都卖了,也不值三百。”
他低头瞅了眼自己闺女短了一截的裤子,那块手表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心里发苦,尤其当张安俪说三百块钱的上海牌手表不算什么大牌子时,他忍不住感叹:自己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当得真失败。
孟夏并不知道她爸心疼她穿着七分裤,她只是单纯地为她爸在意钱而不是人松了一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她家确实穷。
最主要的原因是家里只有她爸一个人赚钱,她和她妈都没有收入。
她妈刘翠原先在乡下,后来嫁给她爸到了红旗化工厂,由于大字不识几个,关系人脉全无,一直以来都没找到工作。
而人家秦锐和张安俪两口子都拿工资。
秦锐是车间工人,张安俪是厂子弟学校的老师,加之张安俪的父母时不时接济一点,生活压力并不大。
“妈,我们回来了。”
刘翠听到孟夏的声音,哎了一声,先把馏好的馍馍从锅里拿出来,接着舀了一大碗排骨汤。
说是排骨汤,其实就是一根大骨头翻来覆去的熬,汤早就没什么滋味了。
这大碗排骨汤是给孟林的。
刘翠原本想嘱咐一句都喝完别浪费,但见她男人情绪不怎么对劲儿后,她非常识趣地闭嘴了。
这种识趣的本事可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长期寄人篱下练出来的。
刘翠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她跟着爷爷奶奶一起长大,为了不让伯伯叔叔厌烦,她尽可能地小心与谨慎。
孟林何尝看不出刘翠的这种小心与谨慎。
当初他俩相亲的时候,他一开始是打算拒绝刘翠的,但后来看到刘翠坐在那默默流泪,他好心询问,结果破天荒地动了恻隐之心。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
父亲死了后,他就没了亲人,好在还有个师傅,可是,他拿师傅当亲爹,师傅却不拿他当亲儿。
而刘翠比自己还惨。
等俩人结了婚,孟林才深刻的认识到:人不要轻易心软。
他已经为自己的鲁莽支付了高昂的学费——一场哪哪都有问题的婚姻。
最严重的一点是没有共同语言,两个人的话题仅限于早晨吃啥,中午吃啥,晚上吃啥以及晚上要不要进一个被窝儿。
孟夏出生后好些了,毕竟孩子是纽带嘛!
两人的话题从吃什么和进被窝扩大到了孩子吃什么,等孩子睡了要不要进一个被窝儿。
要问孟林后不后悔当初做的决定,孟林的回答很干脆,不后悔。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动恻隐之心,还是会跟刘翠结婚,自己选的路,咬牙都得走完,后悔不是他的风格。
他端起碗喝了口排骨汤,心道:刘翠做饭是有一手的。
饭桌上除了馍馍,排骨汤外,还有两道菜,一道苞菜炒肉,一道西葫芦炒蛋。
很家常,但味道特别香。
刘翠见父女俩开吃后才拿起筷子,她把菜里的肉和蛋夹给孟林和孟夏。
孟林不觉得有什么,他已经习惯了。再者,他起初跟着父亲,父亲死了后跟着师傅,哪知道正常夫妻怎么相处。
但孟夏不一样。
她给刘翠夹了块肉,让刘翠吃,这可把刘翠吓坏了,她立马看了眼孟林,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后才把肉吃掉。
刘翠骤然间有些心痛。
倒不是因为吃了肉,而是因为之前少吃了很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