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随之坐在耘书斋檐下静默着看雨落,梁似烛撑了把云皮油纸伞侯在一旁,清瘦骨节虚虚握住墨竹伞柄,伞身微微倾斜遮住了轮椅上的人,以免他会被顺檐而下的雨打湿。燕随之竟突然绞轮走进雨帘,山水纹楠木轮椅碾过积水洼,有泥渍跃起污了黑底金纹的衣摆,梁似烛晃神间的片刻光影,燕随之竟已然到了堂中雨下。
梁似烛立即倾身踏水轻掠过去,又用伞笼住了轮椅上的燕随之:“燕三想干嘛?”
燕随之半湿的碎发紧贴着额角:“只是…想淋些雨…罢了。”
梁似烛撩袍半蹲下来,手顺着燕随之后颅发,看向燕随之的眼底,哄孩子的语气似的:“咱燕三身子本来就弱,不要再沾上了湿气,回去换身衣裳吧。”
燕随之低头独自喃喃道:“今日本是要去凤凰丘。”
嘉妃生前深得先帝恩宠,临了前遗愿不欲葬皇陵,城郊有座凤凰丘幽静恬雅,恰合嘉妃的喜好脾性。
嘉妃曾言:“妾身本不是笼中雀,只是一霎目成心许,就不远万里来宫中,埋泥下一抔灰,想要生前未得自由。”
凤凰丘,嘉妃葬。
梁似烛虚揽住燕随之的脖颈:“现在也不迟,我陪燕三去。”
梁似烛一手撑伞,一手推着燕随之,回耘书斋换衣了。
不一会儿出来时候燕随之已是素底净面白袍,梁似烛叮嘱尚叔去置办一架马车可安稳载行。梁似烛又俯身揽过燕随之,将他抱起来放到马车上。后头跟着又一辆马车,用来安置轮椅和杂物。梁似烛把云皮油纸伞收起,轻轻抖落伞上附着的雨水。也弓身弯腰进马车里头。
燕随之佯作无意道:“母妃去得早,先皇很疼我。”
梁似烛不知如何宽慰,犹豫着还是说出口:“以后由我来疼燕三。”
燕随之略显疲怠地揉了揉眉心:“你自己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呢。”
梁似烛似是觉得无法反驳,用手顺了顺燕随之的发:“燕三可以再等我些日子。”
凤凰丘坐落在城郊西北面,有扫墓人常年在此看守,燕随之每年清明都会来,已经与其颇为熟识。
等马车停到凤凰丘,雨已经差不多歇了。梁似烛先跃下后又揽了燕随之,将他放在轮椅上往前推着走。
有老妪佝偻着腰迎上前来:“是三王爷来了,带的这是哪位?”
燕随之一把攥紧了梁似烛扶在轮椅上的手:“这带的是我不可多得的推心知己。”
梁似烛反握住,像是解释一般,低声附到他耳畔:“燕三爷手太凉了。”
后头跟着的另一辆马车的马夫将车里物什收拾了下来,有着香烛纸钱和白堕酒许多样上坟要用的。梁似烛推着燕随之,马夫便跟在后面走。
梁似烛在漫山遍野的芳草萋萋里头,看见了一座掩映其中无名之冢,只是一块石碑并未刻铭,有蜂蝶萦绕絮语在石碑周圈的花枝上。梁似烛只想这嘉妃倒是个与世无争的,燕随之在某些点上倒是一脉相承。
马夫在地上摊开了一片平织棉布,就把怀里揣着的物什罗列其上,就往后退着好远几步背身了。
燕随之沉默半响,梁似烛就侯在旁。直到梁似烛觉得仿佛天荒地老般,才模糊着听见了燕随之的低叹。
燕随之微抬起来腕子:“劳烦拿白堕酒来。”
梁似烛在平治棉布上拾了酒,拧开酒壶盖子递给了燕随之。燕随之轻轻往上一扬,酒滴子就飘飘洒洒地落。像一场如酥春雨,雨下有着未亡人。燕随之微昂起头,露出一段脖颈,白得如瓷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