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指挥使郭偕宿卫忠正,往以京西路逆乱,乃受命出讨,身先士卒,万夫莫当,贼见军威,便即奔退,兵不血刃,贼徒瓦解。尔持身清正,不从污流,寒食之乱,攘除奸凶,乃见忠义。朕感卿竭诚立节,心无虚罔,故许迁步军都虞候,即日起权领侍卫步军司。
郭偕但闻这字字入耳,却不知是梦是真,恍惚良久,忽觉周遭已然静寂,方知圣旨已宣毕。
“郭将军,恭喜!”中官双手奉上圣旨,带笑又道:“上有谕,命将军明日早朝后入宫觐见,将军切记!”郭偕领命谢过。
外人皆去。独自徘徊堂中,郭偕一时依觉浑噩,乃有梦中之感。
原以为半日之间沦为阶下囚已属意外,却不想,今日这擢升同样仓促,令人措手不及。须知一个时辰前,他尚了无生趣坐在家中拨弄那些今后或要成他衣食所依的算盘珠子,一面思忖午间该买些什么佐酒,然时至当下,却已官从五品步军都虞候,受旨统领整个步军司!要说此不是梦,那便是——难道那个饱食终日不学无术的皇帝又魔障了,心血来潮?然而,那日他尚因鲁莽武断而惊驾,就此一罪,尚能保全一身已是万幸,却还敢奢望加官进禄?
郭偕尝风闻,当今天子不仅恣睢好逸,且心胸也不甚宽。当初晋国长公主下嫁郭家便是明证。上因记恨太后把政弄权,遂将怒气出在太后亲出的晋国长公主身上,将公主下嫁平民百姓的郭家。成婚之时,公主嫁妆之薄,竟不如民间富户,而出降(4)之后,除却年节,余时皆不见宣进,更莫提赏赐。如此看,今上连自家姊妹都不能容,又岂会对区区一介外臣轻弃前嫌,以德报怨?
“说不通啊……”摇头一叹,郭偕展开手中的黄卷,踱回桌前坐下,逐字逐句琢磨。
“……指挥使郭偕宿卫忠正……攘除奸凶,乃见忠义……许迁步军都虞候,即日起权领……权领(5)——在此一顿,郭偕忽似了然。
都虞候之上,尚有“副都指挥使”与“都指挥使”,只因二位悬空,才由他这从五品都虞候代领主职,此是无奈:历经前乱,邵景珩趁机对步军司大行清洗,收之入囊的野心众目昭彰!天子纵然糊涂,却也知兵权旁落的后果,岂能轻易遂他愿?因此似郭偕这等人畜无害、又与皇家沾些亲故的“功勋之将”,便教拿来救急补缺,以断邵党进一步吸纳军权之野心。换而言之,他郭偕如今乃是今上用以制衡邵党的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
好个权宜之计!
郭偕扶额苦笑:自己不过碌碌平庸之辈,竟能在关键之时,博天子慧眼青睐、得朝中贤士极力抬举,用以充作肃正朝纲、抗对逆流的至要之力,实乃三生有幸。
转眸环视了圈堂下,百感交集:要说位高权重,确有位高权重的好处。便不说这居高临下,正位端坐施令发号时的凛凛威风,便说此刻屁股底下这张椅子,披锦挂锻,宽敞软和,实非他处可比。这便难怪他侯朝中一代悍将,在此位上消磨不过两三载,便已英气尽挫、颓相毕显,实乃安而忘危、乐极生悲之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