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长叹一气,满心凄惶:他经年戎马,东征西战,一身功勋到头来倒付诸东流不说,且还辜负老母贺大娘子十年如一日的殷殷之盼,实是惭愧甚甚。再说,功名尽去,今后日子又当何以为继?虽说家中不多他这一闲人,然而七尺男儿成日闭关家中,坐享其成,却有那脸?如此倒果真连他那埋首脂粉堆的兄弟都不及了:再不济,郭俭如今也已立业成家,在朝,人皆要称声驸马,在野,乃近远闻名的“二掌柜”(一则在家排行第二,二则公主跟前,岂敢自称为“大”?),此生也算有所成。反观自身,一身孑然不说,年近而立竟还要仰仗双亲养活,实乃情何以堪?……

满腹惆怅,忽觉无颜归家,只欲寻处一醉方休才好。正踌躇,忽觉肩上一重,转头便见数条灰影于眼前晃荡,忙是转身,才看清那是几条尺把长的青鱼,鱼头教草绳拴在一处,拎在只指节分明修长、然稍显粗糙的手中。

“你……作甚?”郭偕莫名,不知所以。

鱼身下沉,露出其后一张白皙清秀的脸。见那个翘挺的鼻子耸了耸,困惑中又透一丝率性:“二掌柜,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荀渺啊!”

第四章

郭偕心思数动。

那人仍在侃侃而谈:“你我半月前在陈家乳酪店开张时见过。彼时一道排队,你中途出恭我尚替你占位。后分手时说好,下回再有这等新鲜事,必然一道前往,你却不记得了?”

“新鲜事?”郭偕沉吟间,眸光已从对面人左手拎的鱼转到右手提的猪腿上,胸中迷雾渐散开,抬手摸摸自己那张并非世上独一无二的脸——素来因此多遇难堪,然而今日,或因境遇陡变,竟不似往日恼羞。再想索性也欲买醉,倒不如将错就错:这叫荀渺的看去虽愚钝,却不失风趣,漫漫午后,由他做个陪客,酒桌上耍笑逗趣,时辰倒也好打发。

主意既定,便陪笑:“那你今日是去何处尝鲜了,却不叫上我?”

对面人摇头,晃着手里的猪腿青鱼讪笑:“我并非去尝什么鲜,而是闲来去市上逛了逛,见这鱼和肉到午间已无人问津,正贱价出卖,便买回腌来慢慢吃。”

原也是个贪多不怕噎的!这便难怪和他那个在吃食上素来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弟弟一拍即合了。郭偕心中愈发笃定,便懒与他多费唇舌,当下直言相邀。诚如所料,那人只是做样推辞了下,便就应了。两人因是寻处酒家,小酌闲话。

荀渺不胜酒力,数杯下肚,话便多起,所言皆琐碎,什么自幼家贫,好容易积下些钱财,便待衣锦还乡娶妻生子云云。此些于郭偕,自如过耳之风,只随意应付着——但此刻,耳边得个聒噪,却也好过无声悄寂。

如此饮至申时,二人才散。

出了酒店,郭偕只觉头有些重,脚步倒是轻快,愁绪也消散大半。紧走几步,不知为何,脚下忽生踏空之感,纳闷抬头,见前面荀渺的身影已然横倒——竟是跌跤了!嗤笑一声,摇头叹息:黄口小儿诚无用,念叨许久回去尚须晾肉腌鱼,因此不敢多饮,然而区区三杯两盏,依旧成这般,换做自己,已然羞死。

满腹不屑,欲上前搀扶,然而怪便怪在,无论如何紧走,却始终无法接近前人,甚至,有愈行愈远之势……直到,胳膊教周围伸出的几双手架着,身子与前面的身影一般“横倒”,脚下顿时不再虚空,再由耳侧的嘘问声中,总算寻回一丝清明:若非此刻,世人全改了习性,换作躺倒横行了,那便是方才——他自跌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