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经过这样一番问答之后,君达的胆气却反而大了一点,自己对自己说始终有脱离她那威权的一天,那么何不趁势便摆脱了呢?于是他准备她的话语来得更凶一点,以便引起自己的愤怒和勇气来;然而,小姑母却还是忍耐着。
好几个礼拜过去了。君达对于小姑母一天比一天疏忽。
这种做法于小姑母方面实在是不堪设想的,幸而天气已日渐和煦,她便叫陈妈把那张藤椅子渺渺无期地放在那临着花园一面的回廊上。下午时,她便带了一本书来此地看。她的秀眼常常从字行里面跳出来,向花园里面射去,凡是那亭子,那绿屏,那花台,以及一切花木俱收藏于她的眼底,她便依着人家走路的声音,谈话的声,衣裳摩擦的声音,甚而至于花枝的摇动,树头的飘拂也注意起来。
她一望出去而最容易接触着的就是那个亭子,那亭子在这些时候的傍晚,绿色的瓷瓦受着夕阳的斜照却反映出奇丽的红光。那红光的下面就盖没着许多女学生谈话的声音,许多声音的中间,就常常发出种锐利而轻狂的笑语,这就清清楚楚辨得出是灵珊的娇音。
“这是一套何等轻狂何等不爱脸的笑声呀!”她一听到这声音便愤怒地想起来,然而那笑声却偏偏更轻狂更不要脸。
但是反过来一想,她倒又愿意她常到这亭子里来笑,然而灵珊竟有好几天不在亭子里笑了。而君达却愈变愈神奇的竟至不可捉摸了。自从那次和小姑母辩论过一次以后便再没有上她房里来过,除掉看见他挟着书本往课堂里去上课以外,其余的时间不知道隐没到什么地方去了。陈妈每天在一定的时间来对她说道:
“他又出去了!太太!他不在房里!”
那太太便用尽力气坐到藤椅子上去,怨恨在她心中搅动,眼睛里透出可怜的潮湿的光亮,书本便从膝头上滑到楼板上去。
又是几个礼拜过去了。
实则君达虽然很是忙碌,每天也总有一二次在自己的房里徘徊着的,这是已经到了开学后第八个礼拜了。礼拜六的傍晚,秋香又悄悄地走到学校里来看他。这丫头仍然噙着眼泪,咽着声音,诉说种种不幸之事,她说她年假中来看了他两次,但是没有见着他,也没有见着小姑母,不知道他们躲到哪里去了,他们竟这样变得愈出愈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总之她的愚蠢的脑筋中觉得从此以后将有大不幸的祸患发生,因而她的话更来得愁苦了。
但是君达一看见她那样子就睁起眼睛来道:
“我对你说吧,以后请你少来走走,这是不便的,我决不是和你一样是个蠢东西,你所知道的我早已通通知道了,去吧,以后请你不要来!”
那可怜的丫头不禁落下泪来道:
“既然如此你怎么变得这样强硬呢?……”她呜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