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一的晚上,他正转着另一个念头的时候,那裁缝提着一个大包走上楼来。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裁缝一上楼就对他说。
君达没有工夫和他说话,目前最要紧的先要来试一试样子。镜子太小了,看不见全身,他就到隔壁房里去征求别人的意见。
“你看怎么样?”“这还可以吗?”他一个一个拉着他们问。
“阿拉店里的样子尽管放心末哉。”宁波裁缝跟在他的后面说。
“裤管似乎太大了一点,再小五分就好了。”有一个人很内行地这样说。
但这时候不是改样子的时候,假使要改样子恐怕又要耽搁一个礼拜,君达决然对裁缝说把另外一套送来的时候再把这一套换去改。
于是君达关起房门来独自一个人做出各种姿势,他立着,他坐着,他又走几步小路,又开几个大步,转一转身,举一举手,或把衣襟敞着,或把外套搁在臂上,无穷无尽地都做了出来。到后来他又把它脱下,将裤子折得端端正正地压在箱子底下,把衣服上了架子,为的是免得把它弄皱了,明天还要穿呢。
他这一晚没有睡着觉,到五更时才睡去,他梦见自己穿着一身大礼服在一个什么地方演讲,不久他便醒了。
醒来时还很早,一种喜悦鼓舞他跳出了被窝,就来洗脸,梳头,穿衬衫,上领子,打结子,再穿上衣服。又把皮鞋擦得像上了透光漆的一般,他就走下楼来。
“这样早你到哪里去呀?”校门还没有开,门房从来没有看见他起过这样的早,被他惊吓了。但君达不理他,自己拨开门闩,走出去了。
他在路上走着时觉得那道路不大合他的步伐,这是新皮鞋的缘故;他的筋骨不像往日一样轻松,这是衣服太小的缘故。但他正喜欢这一种紧小的好处,因为姿势已经完全改过了。他不敢开大步,生怕裂开裤子上的缝,不敢挺胸脯,惟恐脱掉一粒钮子,他留心前面的路,避开许多车子,那些车子刚从朝露未干的泥路上滚过来因而上面带有不少污秽,一触到他的身上他就完了。
一连去访了几个朋友,最后又无缘无故到那个讨了有钱的老婆而发扬起来的朋友那里去坐了一坐,直到吃中饭的时候才回来。
然而当他穿了新衣服的第三天,忽然发现那衣服的肩头上有了一个小眼,这是香烟熏出来的。
这一个眼其实比一粒黄豆还要小,但君达看起来比车轮还要大,这一套衣服有了这一个眼好像全体被烧毁了一般,他大大地怫然不乐,他抚摸了半天,他忽然顿一顿脚,他又皱一皱眉心,他提着那衣服到隔壁房里来喊道:
“你们谁烧了我的衣服呀!”
“啊!你的衣服被烧去了?”有两个人被他这一喊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