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多奇怪啊。我们坐在客厅里。”
“啊?”
但是没有回应。
程姜垂着眼睛,里面好像原始人的洞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遥远的东西,把他也带到很遥远的地方去了。起初沈霁青以为他又坐着睡着,犹豫许久,心里并不忍心直接把他叫醒。他当然有其他选项,但任由程姜继续在沙发上一直坐着睡到早晨听起来也似乎不怎么道德。
他可以在补把他叫醒的前提下帮助他重新回到卧室里吗?
想想并无不妥,但怎么实施是个问题。再说,之后他该做什么呢?要是程姜中途忽然清醒过来,他们中谁会觉得更尴尬,谁会觉得更羞愧?
沈霁青转过头,看向窗外。
四声杜鹃的叫声又响起来了。
*
孩子趴在窗户边,看楼下有车灯破开夜幕缓缓驶过,是他熟悉的车型。
不一会儿,玄关处就传来人声与脚步响,是沈自唯和柳江茵回来了。他每天都这么趴着看,对此沈自唯大为不悦,觉得他成天在发呆浪费时间,但柳江茵说等秋天他上了小学就好了。
出于一些原因,他和亲生的父亲关系不怎么亲近,反而和继母的关系好一点。柳江茵在沈自唯的公司上班,有时候会早回来,有时候两人一起回。依着他先前的经验,当两人一起回家的时候他最好敬而远之,因此并没有出屋,只是开了门,坐在楼梯最上面那个楼下不容易看见的一块地方,听着下面的说话声。
他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二楼是他的地盘。
孩子喜欢坐在那里听楼下的动静。他确实喜欢。
沈自唯的钢琴弹得极好,几乎已经达到了专业水平。在妈妈和柳江茵之间的空白里,孩子经常在夜里惊醒。他在更小的时候就独自一人睡在楼上的房间里,又不敢下楼,只能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等他稍稍大了一点,他才知道那些夜半惊醒他的声音并非来自于吃人的怪物,而只是他父亲。
沈自唯在夜里怒吼,用拳头砸墙,但在更多数的时候,他近乎于癫狂地弹着钢琴。
孩子听熟悉了很多曲子。
有些曲子原本很好听,但经沈自唯的手一弹,便也压抑阴暗起来。沈自唯的琴声像是魔咒,咒里慢慢承载着怨气和恨意。恨谁呢,是妈妈吗?孩子不清楚。他为什么要那么恨妈妈?但是他不敢问。
他莫名地害怕沈自唯,好像自己生来就欠了他什么东西。
再后来,柳江茵出现了。
在沈自唯把她带到家里来的时候,孩子会偷偷从楼上往下看。从他的视角下去,一直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看见飘飘悠悠的蓝裙子,和她头顶上扎着的素色发带。
柳江茵时年只有二十四岁,在这房子里看什么都新奇,央求沈自唯给她弹一弹钢琴,他便坐了下来。
这回弹的是一支孩子经常听见的柔美的曲子,柳江茵如痴如醉。但听在孩子耳中,这曲子中的怨气不减,只是被技巧性地隐藏起来了而已。
柳江茵说,你的钢琴弹得真好。我从来不知道有人弹钢琴能弹得这么好。
沈自唯说,你要愿意,可以时常过来听听。你要是想学,我也教你。
此后她上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又过了不久,孩子正式见到了她。沈自唯和柳江茵结婚不过一年,此时仍然新婚燕尔,甜甜蜜蜜,一般两人结伴回来时往往一片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