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在庙中逗留了月余,逐渐与庙中孩童熟识,偶尔会发现孩子少了几个,老僧便说是送到山下念书去了,书生虽觉得老僧不把年纪相仿的孩子一起送去念书有些奇怪,想到许是因为庙中香火有限,也没多做考虑。直到最后一天,书生奋笔疾书至深夜,总算将传记完成,他第一次没有听从老僧夜里不要出门的嘱咐,第一时间抱着一叠纸去找老僧,老僧却不在房中。
“书生四下寻了寻,未能找到老僧,只听到庙外有人声。山中夜里向来清净,鲜有人来,书生便悄然靠近,想去看个究竟。他先是看到了三个满身横肉的汉子,他们身后放着一个简陋的轿子,然后看到了老僧,老僧怀里抱了一个熟睡的孩子,那孩子年纪不大,长得甚是可爱,个性又开朗,与书生颇为亲近。那老僧将孩子交给为首的男人,男人翻出几锭银子递给老僧,对他说‘这次的货不错,多给你两成’,说完,招呼手下把孩子绑在轿子上,抬下山了。那孩子至始至终一动不动,睡眠再深的人也不至于如此,一看就是被人下了药。书生这才明白过来,老僧收养这么多无依无靠的孩子,只是为了能换点银钱,供他们吃饱穿暖,只是为了‘货物’能有个好的‘成色’。”
温初月顿了顿,一双眼紧紧盯着温烨,不紧不慢地说:“所谓善人,不过裹在皮肉外的一层壳,以掩藏其中腐坏的内心,所谓善举,不过是精心设计的敛财手段,而孩子们翘首期盼的‘私塾’,不过是形形色色的人间炼狱。那口口声声慈悲为怀的人心中供奉的并不是哪路神佛,而是饮血啖肉的夜叉,书生虽明白了这一切,却终究没救下那个孩子,甚至都没勇气拆穿老僧,将自己写的传记扔进暖炉里烧了个干净,便不辞而别了。”
温烨急忙追问道:“后来呢?”
温初月轻摇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回道:“后来啊,你就来接我了,后续如何我也不知道咯。”
温烨却不容他一句话带过,忽然倾身上前,双手死死扣住温初月的肩膀,沉声道:“依你看,那老僧该如何?”
温初月的肩膀被他大力捏得咯咯作响,却没推开他,反而迎上他的视线,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道:“自然是不得好死。”
第14章 伊人如莲(5)
“阿月,父亲他不是这种人!”
温烨的声音近乎嘶吼,他虽听懂了温初月含沙射影的故事,却始终不愿承认父亲就是老僧,而他自己就是那怯懦书生。
毕竟“父亲”二字,天生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父亲是他这一生中第一个敬佩的人,是他母亲唯一深爱的男人。从他记事起,就总是在凝望那高大的背影,想着自己何时才有资格站在父亲身边,他这半生,一直在追赶父亲的步伐。他也曾见识过父亲恶的一面,但他始终不愿承认那是父亲隐藏的真实面目——他不愿否定父亲,因为否定他就像是在否定这些年一直追赶着他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