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他吧,其实我们的故事很短,短到我能回忆起我们的每一次对视,每一句对话,每一个擦肩而过的时刻。
但我们的故事好像存在另一个时空里。在那个世界里,仓促的对视被无限的延长,他的眼眶是浩瀚的宇宙,眼瞳犹如星辰坠入深渊,眼眉是伏踞千里的山脊;在那个世界里,他的声音给我上了枷锁,我的身体变成了只回荡他的声音的撞钟,一字一句都是被刻在我肌肤上的花纹。每个擦肩的时刻便以光年来计。
我们的班级在同一层楼,我在五班,他是六班的。两个班虽然挨着,但中间却隔着一列车头和车尾的距离,你看过《雪国列车》吗?就是那个差距。
我们那个卤蛋头物理老师说:永远不要和六班的人扯上关系,一个眼神也别屑于给,他们都是渣滓,是没有目标的臭苍蝇,将来出身社会,也只是耍小聪明混日子的人……
他说的很对,如果他们能禁止那些人上厕所就更对了,如果没有,那他就是错的,因为渣滓的聚集地总是在一层楼那狭小的厕所里。
为了躲避老师……其实他们完全不用怕的,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但他们好像非常热衷于聚在厕所里,靠在花岗岩的洗手台上或者蹲在一排水龙头的角落里,一手提着裤脚,以防被脚下无法排走的污打湿,另一只手钳着快烫手的烟头,劣质香烟的味道盖住了里间厕格传出来的臭气,在一片烟雾缭绕的环境里,用无礼和傲慢的眼神扫视着从烟罩中快速钻出去的人。
古代里衙门里凡审案子的时候,大堂就站着两排手拿刑杖喊着威武的侍卫,眼睛蔑视着被押上堂的犯人。那些想要上厕所的人其实也没什么罪,但低着眼紧闭着嘴的撵着步出来当真像是被判了刑。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这是一条默认的法则,丛林有丛林的法则,那学校自然有学校的法则,你可以唾弃渣滓,但你永远不能避开或者让其消失,大多情况是被渣滓扎出血。
他也在这堆人里面,通常的姿势是脚踩在生锈的水龙头上,把手撑在曲起的膝盖上拨拉着手机屏幕,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往嘴里送,嘬出来的烟像水蒸气从壶口喷出来似的,一捧一捧的往污黑的天花板砸。
他踞守的位置太特殊,在那个小小的过道最里面的角落,里间厕所的入口也在那,从那个角度转过来可以看到里面一排嘘嘘的背影,这也就是说你会时时刻刻觉得背后有个人看着。尽管他其实从进厕所到出厕所一直在低着头扒拉手机,但你很难忽视他的存在。
他是一个精巧的零件毫不顾忌的嵌入那生锈的一堆人中,在张牙舞爪的图案里,顶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模样死死的咬住版图的缺口。他既没有生锈也并不花哨,甚至在那堆人里面毫不起眼。过道的角落是他仅仅也是唯一可以占守的地方,他没可能一身光洁的冲进那群人之中成为头领或是号手,但也没理由为了融入而弄得自己一身劣斑。
我不能将他说成隐于大市者,他没那么清高。我想我理解他,他只是需要找个吵闹的地方来固守自己的安静。如果,要我在猜的话,他低着头的时候,心思一定不在他滑动的屏幕上,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是罗丹刀下的思想者,他自己精神的领导者,是一个路过者的神。
陈屾是他的名字,屾这个字很生僻但温柔。
我渴望着叫他的名字,我急切地期待着他能在我路过时抬头看我一眼,向我询问一下时间顺便说上几句。我一直没有再找到机会和他说话,尽管我每次表现得非常平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是怀揣着怎样一颗期待又隐秘得心情去经过那个人身边,哪怕只是用余光盯上一眼。
他不乏追求者。甚至连我们班那个美貌与才华兼得的级花都为之着迷,当她截住要去厕所的我,并让我把那封鎏金黑底的晚会邀请函转交给他的时候,我丝毫不觉地惊讶,他的确有魅力去征服一个正在经历叛逆期渴慕另类关注的女生。
他就是离经叛道本身。
既然都到了厕所门口,外面洗手的地方和真正的便池还隔着一堵墙,自己进去亲手奉上爱意不是更有心吗?我就算帮了她,她在晚会上也一定等不到心仪的白马王子。他不喜欢黑色,这封信估计他都不会看直接叫我扔了。不过这只是我心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