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孩,被一个在他眼里是小孩的小孩牵着手腕,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里,像小朋友一样在自助售票机前买票。有到海润大厦直达的地铁,沈也投了四块硬币,出了两张票。
男孩侧过头,对站在边上的男人说,我陪你去。不是我送你去,是我陪你去。不是越走越远,是一起走。真像小孩啊,男人想,现在的他就好似第一次坐地铁的小孩,什么都不懂,只能跟在家长后面。
现在是上班高峰期,出站的进站的人来人往人往人来,男人对人群有本能的抗拒。沈也还是捏着他的手腕,让他走在靠墙的一侧,自己则为他阻挡了人群。男人被捏住的手腕像是一块热铁,炙热无比,快要灼伤他。
他们一起走到地下的时候,一班列车刚好进站,沈也拉着男人的手就往下跑。他们所乘的一号线早高峰的时候已经超越人挤人的程度了,是肉和肉的挤压与重叠,是一个又一个空虚的灵魂被放在列车上,一同通向一个又一个枯萎的格子间。
沈也用手臂围成一个圈,把男人套在圈里。这圈是暖的,是生机的,也许能长出玫瑰。男人在这圈里有些局促,面对着男孩也不是,背对着男孩就更不可能了。人太多,氧气消耗太快,明明是冬天,男人的背上却泌出细细的汗。只能侧着了,侧着的话好一些,不用进行眼神接触。人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多到让男人焦虑。他闭上眼睛,列车行进的声音被放大,减速的声音,停下的声音,列车开门的声音,通通都被放大,有规律的声音让他感到安宁。
是侧脸呐。每一个暗恋中的人都有一个在心里偷偷列为属于自己的侧脸。注视侧脸千遍万遍也不会觉得腻烦,就连梦中也能百转千回出现那张欲吻的脸。男人的侧脸有一颗小痣,在右耳耳轮上,小小的一点,带着淡淡的褐色。让人有啄上一口的欲望。
也让人有捉弄对方的欲望。这是人类的本能,特别是男人这样外表与世隔绝的人,清冷孤傲的气质就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从高台拉下来,被迫感受世间的冷暖甜辣,这样的情景,也是沈也渴望的。
在海润大厦前一站,列车停下,车上的人鱼贯而出,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沈也和男人。他们明明处在一个空间,却像是离岛。男人是孤岛,沈也是全力拥抱着孤岛的大海。那颗小痣像是星星,一闪一闪晃了沈也的眼睛,嘴唇控制不住想要拥吻这颗星星。男人避开了,也许是无意,也许是察觉到了沈也即将到来的举动,他侧身从大海中游走,不动声色地站在边上。
沈也靠在他边上。两人的肩膀是平行的,以目视的话,身高应该差不多,甚至会是相同的。沈也的身高比同龄人要高,上一次学校组织体检的时候测出来是一米八七,只是体重不达标,过瘦。想来也正常,刚刚从家里搬出来的时候不会做饭,饮食也从小被惯得挑剔,不爱吃外卖和速食食品,好不容易学会了做蛋炒饭,便吃了几个月,吃到吐了就又换成了泡面。是真的不喜欢做饭,太麻烦了,也不喜欢油腻。
男人也很瘦,比沈也还要瘦,脸颊是削下去的,真的太瘦了,瘦得让人心疼。沈也是学校的边缘人物,是那种也许读书三年都不会在意的人,即便如此,也曾有女生跑到他座位边上对他说羡慕他的纤细。有什么好羡慕的,他腹诽,身上适当长些肉才是健康的状态。
心疼后面跟着的就是关心,一直到现在也想问问,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他们认识不过十五分钟,可沈也觉得他们好像上辈子就在一起过。这是一种奇怪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心上开出了玫瑰花,带着微刺,可还是甜的。
海润大厦是住宅,他应该是回家吧,早高峰回家,也可能是办公了一夜,怪不得眼底下有些乌青。可沈也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贸然突兀地问出这种私人生活问题,实在是太不恰当。也许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再等对方介绍自己,这才是礼貌的走向。可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叫沈也,然后呢,然后应该说些什么,沈也不知道。
时间不会停滞,列车也不会停滞,冷漠的女声响起,“海润大厦到了,请您从右边门下车——”。男人偏了偏头,“到了。”他说。和人群一起鱼贯而出,沈也倒也不至于找不到他,毕竟他太高了,鹤立鸡群,总不会看不见的。沈也加快了步子,在人群中穿梭,直到跟在男人一个身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