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金色酒液从李烬唇角溢出,沿着玉般的脖颈,落在白色衣襟上,很快,这一坛酒喝完,他双颊泛红,拆开放在身边的另一坛。
这已经是第四坛。
“啧,”李烬抬袖擦擦嘴角,“骗人。”
古人欺人,这酒喝了,嘴中越来越苦,是能麻痹知觉,但是,李烬又清醒地知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等他清醒,还是面对这个问题,就这样,如何解愁?
他想,与其借酒消愁,不如自己解开。
可是要解开所有乱成一团线的情绪,李烬无法像平常人,他每一次剖析,都是费力的,溯源总是不可避免。
把酒放下,抬头望天,他的身形,几乎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这般黑的天色,恍若李缙死的那一夜。
那个病秧子终究活不过二十岁,这是李家双生的宿命。
而那个时候,活在暗处的他,第一次能够对站在光亮处,他第一次与李缙碰面,李缙瘦了很多,见到他,有一瞬的惊讶,却很快了然。
将死之际,他对这个世界,已经了无牵挂。
却坚持爬起来,将一支白玉笛子递给李烬,他目中清澈,说:“既然你将代替我,那么,那个姑娘,也交给你了。”
“交给你,我很……咳咳,很放心。”
这是李缙的夙愿。
李烬却冷漠地想,哪个姑娘?右相的王家女,不是已经进宫?
李缙竭尽全力,张开口,他病入膏肓,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唯有从那口型,约摸瞧出三个字:教、坊、司。
交代完最后的事,李缙等不到回复,断了最后一口气。
当是时,李烬的回忆往后退,停在舟舫上。
在漫天夕阳里,他躲在船舱之中,看李缙吹笛,朝对面教坊司楼阁迎江的一面,露出温润的笑意。
他很好奇,对面的人到底是谁,偷偷掀开船舱帘子的一角,只隐隐约约看到少女手上的披帛。
金色丝纱的料子,随风飘舞,扯开华丽的美,在暖局的阳光下,如一道绳索,牢牢牵引他的目光。
遗憾的是,他无法看她的脸,甚至连手臂都看不见。
只能躲在暗处遐想。
便是如今想起,李烬都能记得那抹鲜明、漂亮的金色。
而李烬,接收李缙本来所有的东西,衣着习惯,谈吐风格,人际往来,他彻彻底底变成李缙。
直到皇帝送来的女人,其中,有一个是教坊司出来的清倌。
当时在烛火下,李烬盯着十八美姬的单子,目光流连在清倌那一行,如果说,李缙还有什么留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教坊司的那位姑娘。
李缙明明已经死了,凭什么,还有人记得他,缅怀他?
这是他去见司以云之前的心情,伪装的温柔下,是尖锐与刻薄,他知道,她是不一样的,他想让她知道,“李缙”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