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刺了一句,“让人感到放松的地方可不是只用来休息身体的。”
陈大公子憋屈,装腔作势说:“今天家里添了新人,看来是时候给各位重新树立鄙人的光辉形象了。陈某可算是个爱书人呢。”
紧接着就遭到了丁香的小声嘲讽:“这位爱书人少爷可真是发自内心地爱书,就算睡觉也要抱着爱书,就算做梦也不忘表现出馋书的姿态,嘴角的口水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对书的喜爱。”
陈劲松佯怒道:“小丫头片子哪知什么叫做劳逸结合,牙尖嘴利地当心嫁不出去。”
丁香吐了吐舌头。
陈淸璇笑道:“好了,劲松,上一边给林晨找几本你的爱书吧,可别忘记保持形象了。”
陈劲松耸耸肩,走到丁香看不到的角落,爬上木梯,随手掏了本,看了眼书名,丢给林晨,说:“喏,讲人物故事的,蛮适合你的。”
林晨看看书名,帝国人物志,作者是帝国灭亡不久前的史家。叶子应该给他看过这种书,书楼藏的都是些老古董。
两人靠着书架坐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陈劲松从背后摸出来一本厚厚的羊皮书,揉了揉,捏了捏,折了两下,满意地笑道:“好,就你了。”他又随便拿了本摆在摊子上,把羊皮书放在上面,然后头枕在上面,躺了下来。
林晨奇怪地问道:“大哥,你的形象呢?”
陈劲松眯着眼,懒洋洋地说道:“这里的书虽然都是些珍本,但哥哥我在家里藏书阁早看了个遍。现在我正在回顾头下书本的内容,这可是爱书人都会做的绝活。你看你的,我要神游天外了。”
叶白从不管林晨如何读书习字,在木叶族度过三年的学习生活之后,林晨没再被系统地指导过。除了在基城天道图书馆里,为了解开梦境,翻了不少书,他唯一始终在读的书就是他自己做的笔记。那里的图书管理员也是个奇葩,本身阅书无数,却从不鼓励两个半大孩子多读书,开开眼,反而说什么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林晨从不善于说出自己的想法,于是就诉诸笔端。叶白偶尔看一看,每次看后都不做评价,他认为以一个糟老头子的人生经验去评价一个孩子,这件事本身就毫无道理,但他会适当地改变下自己的行为作风。除了少有的几次专断独裁,比如这次直接把林晨丢给陈淸璇,在其他事情上,老人一向让林晨自己选择。
当然,身为享乐主义者的叶白做事也不是特别认真,林晨或多或少地染上了他的一点习气,比如总是笑眯眯的时候就把人给坑了;总盯着漂亮女人看个不停,嘴上狡辩着说那会让人心情愉悦;时而一毛不拔,时而一散千金……只不过林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传染了,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都还要学习的纯洁少年。
帝国人物志的作者作传之时,把对象范围定为了名人。人物志简直要被这个所谓的史家写成了名人传。
武将拓跋擒狩,战必胜,攻必取,万军从中夺旗斩将,被部下从背后捅了一刀;谋士苟或,阳谋大开大合,阴谋诡计多端,经天纬地,做了个糊涂鬼;野心家吴域,杀妻献子,以示忠君,得胜归国,途中暴病而死;书法家蔡锷,笔法飘若惊鸿,矫若游龙,行得正坐直,晚年扒灰……
作者写得废话太多,林晨偏偏继续读下去,酝酿睡意,然后有点不走运,做了个怪梦。
近黄昏,宫殿暗淡,石门将喧闹声锁在外面,冷凄凄的,像是不受宠的小妾的闺房。
人影走着,踏在地板上,脚步声飘进深宫的黑暗里,又不甘孤寂似的,带回来几声细细的哭腔。空荡荡的,鬼影也没有。人拎着刀,刀流着血,血跟着人,一滴一滴的。
林晨又一次看到了‘自己’。
穿得黑漆漆的,脸上挂着泪痕。血出了院子,进了拱门,上了台阶,滴进了宫殿里。王座上坐着个老人,穿得白惨惨的,却是笑呵呵的。
刀吸了血,血染了刀,分不清谁杀了谁。
他收起刀,背对着老人,坐在阶上。
老人笑道:“在战场上,自己的背后只能有死人,唯有这样,你才可能活下去。”见林晨沉默,他继续说:“怨我让你去杀了那个小姑娘?”
黑衣林晨开口:“我怎么会怨恨你呢?是你给了我这一切,你让我去,我便去了。她,有死的道理——对你而言。”声音平缓,空荡荡的。
老人说:“你爱她。”
黑衣林晨笑道:“我哪里配呢?我怎么敢呢?”
老人起身,冷静地说道:“你知道,无谓的感情会被敌人利用,我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大殿再次陷入了沉默。黑暗逐渐将仅存的二人包围,黑衣林晨说:“她不是敌人,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老人说:“感情,只会束缚你。你将破绽百出,万劫不复。”他走到黑衣林晨身边,坐了下来。
黑衣林晨说:“你能看到什么?”
老人说:“黑暗。”
“你猜我能看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