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拿邝家的婚事来呛他,是有赌气的意思了。慎年没有辩解,只淡淡地说:“你这个人,大概别人把心剖给你看,你也不会在意。你想过谋生自立,想过结婚,连杨金奎都愿意嫁,却唯独没有把我说要去安南的话当回事。”
他的苛责像利刺,扎在令年心上。她沉默了一会,慢慢说:“二哥,我们四年没见了,我现在已经不认识你了。”
慎年表情有些凝滞。
令年沉浸在心事里,没有了羞怯,表情甚而显得严肃和真挚,“我等过你,把自己关在家里等你,想以前的事。你回来了,好像在国外过得也很好,我很为你高兴,你能把邝小姐娶回家,好好地过日子,我也高兴,”怕他不信,她还强调一句:“是真的。”
慎年听完,表情平静了。“你真不认识我了?”他带点笑,一句话就把她的委屈和彷徨击碎了,“云南来的这一路,从头到脚,里里外外,认识得还不够吗?”他把她揽过来,要吻她。
令年这回下定了决心,把脸别开了,“不要,”她很懊恼,“我这样,对不起小英。”
慎年一听到卞小英的名字就不耐烦,他一哂,“你还没和他结婚呢,犯不着急着给他守贞。”
令年本来就惭愧得无地自容,被他没忍住讽刺了一句,她怒了,口不择言:“你快滚开。”
“没规矩。”慎年像在家里那样斥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反倒带了点纵容。被令年瞪了一眼,他又哧的笑了,“我看你就会窝里横。”他嘴上调侃,眼里柔得像水,“哎,你都打定士意和别人结婚了,还跟我那样?你是跳火车摔糊涂了吧?还是把我当成你的小英了?”
“是你强迫我的。”令年脸上滚烫,急忙撇清道,见慎年脸色倏的难看了,她又不忍心,迟疑了一会,才老老实实地说:“我想让你高兴。”
“傻小妹。”慎年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嘴唇在她发顶一掠,是个亲近而克制的动作。“我刚才说的那些气话你没当真吧?”感觉到令年摇头,他手抚摸着她的发辫,低头一笑,在她脸颊上捏了捏,说:“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和他结婚,你觉得呢?”
令年眉头微拧,正要质问他,船身剧烈地一震,有多而杂的脚步声在外头乱响。南京也有革命党了?两人对视一眼,慎年把令年放开,出去看究竟。原来是南京下关的巡警,和那名趾高气扬的苏松总兵夫人打了个照面,就往底舱去了,从舱里搜出来几十个女人,拷问了几句,就押下船了。
慎年回来告诉令年,原来底舱那些女人不是总兵夫人的使女,而是自安南贩卖来的妓|女。
令年愕然,“总兵夫人亲自贩人?”她想起慎年在甲板上还对总兵夫人殷勤备至,嘴角一弯,嘲弄地看他一眼。
慎年倒不觉得怎么样,刚才半盆水洒在身上,衬衫都湿了半边,他解开两边的袖扣,说:“将军贩烟,将军夫人贩人,也算夫唱妇随吧。”脱掉衬衫,他毫不在意地赤着上身,走去衣架前拿长衫。令年不好意思盯着他换衣服,便转过身去,掀起湘帘往外张望。
“今晚走不了了,”慎年说,“船被下关衙门扣了,人也不能下船。”总兵夫人用官船贩卖安南人口,在朝廷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恐怕还有记者来,慎年不想再招惹事端,系上盘扣,便叫住一名经过的巡警,请他去水师提督衙门捎个口信给长龄。
原本今夜就到上海了,结果又被困在南京。令年坐在榻边,自嵌了玻璃的窗寮望出去,见两岸的妓船上已经点起了彩灯,绣帷画舫,被连成一片的红晕所笼罩,江面上泛着金碧辉煌的波光,有曼曼的歌声和着琵琶的铮鸣被风传送上了轮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