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年有些失望,慎年坐起身来,一手握住她的掌心,蓝布褂的衣袖很宽大,一抬手,大半个手臂也露了出来,慎年看了几眼,另一手指腹在令年脸颊上摩挲了一下,微笑道:“你也晒黑了,还好身上是白的,像鸽子一样。”
令年表情一滞,猛地把手拽回来,耳朵尖已经不可自抑变得通红。“二哥,”她冷了脸,想要告诫他,“你别……”
话没说完,忽然一阵沙沙的响声,有个身影拨开玉米走了过来,“哟”一声,忙远远地站住,掉过头去,随即又转身一瞥,见慎年两个人起了身,衣裳都是齐整的,那人又继续走过来,是个包了头的农妇,一边挥手,用云南土话粗声大气道:“我还当有人在地里干那事呢。”催促慎年两人赶紧出去,不要把她的庄稼踩坏。
令年被农妇一喊,脸也通红了,懊恼地瞪了慎年一眼。慎年倒面色如常,跟这农妇打听县城怎么走,又问城里有没有马车行。农妇狐疑地打量两人,她那庄稼汉丈夫也跟过来了,一听慎年口音,就明白了,“你们是上海人?”
慎年正懒得动,见这对夫妻都是没有心机的乡下人,便拿了十块钱给男人,请他去县城跑个腿,雇一辆马车来,要去贵州。男人唯唯诺诺,他老婆倒很精明,见慎年是个上海的阔少爷,立即声音软和了,脸上堆了笑,说他家就在这村子里,请慎年两人去家里歇歇脚,喝口水。这也算正中慎年下怀,就跟他们走出玉米田,到了农户家里。
晋宁多侗族人,这对夫妇却是汉人,姓葛。葛氏忙着把新做的布鞋给慎年穿,然后烧水煮茶,又打发男人去邻居家借米。慎年叫她不必麻烦,先去雇车,葛氏才把烧火棍子放下,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少爷,我家也有马,我男人以前是马帮里的锅头,上海、天津,都去过。你想雇车,不如就雇我们好了,我们也不要十块钱,八块钱就够了。”
她男人年纪不大,生的一张饱经风霜的黑脸,正老老实实坐在灶台前烧火。令年见这葛家也是家徒四壁,又有三四个孩子,比当初去红河甸路上借宿的那家还要穷,便看了慎年一眼,慎年心领神会,答应了葛氏,仍旧给他们十块钱,权当是车马费。
葛氏喜出望外,忙和男人一起道了谢,做饭请他们吃了,说:“少爷,小姐,到黔东得五六天天走,你们今晚先歇一宿,咱们明天一早就赶路。”
她那男人反倒一愣,说:“你也跟着去?”
葛氏生得泼辣粗俗,横她男人那一眼,倒包含了柔情,她嗔道:“我不去,你回来的路上一个人,谁跟你说话?你也不嫌闷?”
她男人说:“那孩子们怎么办?”
葛氏道:“给隔壁家一块钱,让帮忙照看几天。”果然隔壁的邻居得知能赚一块钱,高兴得不得了。
葛氏是个细心人,又支使男人去城里买马车上的罩布,茶叶,洋糖,还打了一小罐灯油。她那男人被使唤的跟陀螺似的,倒是毫无怨言,快天黑时,才回到家来。
一家人趁着暮色吃了饭,葛氏把几个唧唧呱呱的孩子领去隔壁家,又对令年招了招手,请她进房。令年一看,果不其然,又是一张通铺,全家老少一起挤着睡。葛氏把一床新被褥送了来,是红底蓝点子的洋布被面,也算这家里唯一的一抹亮色了。
葛氏爱不释手地摸了摸被褥,跟令年道:“这是我结婚时的陪嫁,七八年了,从来没舍得盖过。我们乡下人,身上脏,小姐,你们今晚就住这,我们去隔壁家挤一挤。”
令年一听,不用和葛氏一家挤在一起,暗自松口气,问她,“还有别的被子吗?”
葛氏一愣:“你们两个人,一床被子不够?”他们一家人五六口人,也不过两床旧被褥,葛氏道:“天气热,我们晚上不盖,都留给你们也行,只是怕你们嫌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