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择骅那向来直来直去的脑子可算灵光一次,想明白的却是这些于他而言桩桩件件都是刀的关窍,他举起那个炸药包,对陆浅川苦笑道:“事事都做得这么明显,可真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是我……他当宗主他们都没脑子吗?”

陆浅川也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别想了。”

齐择骅眼眶通红,鼻翼一翕一合,咬着牙道:“怎么可能不想?我做师父做得这么失败,传出去真是要被人笑死了。”

他扔掉那个炸药包,和陆浅川并肩向言灵宫走,沉默半晌,忽而道:“你在青葵的记忆里都看到了什么?”

陆浅川脚步一顿,干巴巴道:“没……没什么,幽澜叫我出来时伤了一部分记忆,好多都记不清了。”

齐择骅敲了他后脑勺一把:“跟我装。”

他背手走在陆浅川身边,仰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背影说不出的凄然萧索:“他是不是怪我太严厉,怪我总骂他?”

陆浅川:“有……一点。”

何止是一点,齐择骅听他语气也明白了七八分,苦笑道:“师兄和霁雪都说我对他太严,让我松一些,我倒也想,可他那个放松一点就要上天的性子,永远做不到像你们一样安安静静潜心修炼。”

“起初带他回来时,我于这孩子有愧,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他,网罗了一堆小玩意哄他开心。”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他那时才这么一点大,小团子似的,软趴趴地往我怀里钻。”

“可是越大,他越不肯安稳地待在我怀里,也不愿意听我的话,我叫他修炼,他偏要一个猛子往水里扎。”

齐择骅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沉默了一阵。

陆浅川知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不用自己回复,便安静听着,不大一会,齐择骅又顾自道:“有一次我真的急了——兽灵宫的房顶那么高,他也能爬到上面往下跳。霁雪多大的本事,禁得住他这么折腾?万一真摔出好歹来谁来救他?”

陆浅川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齐择骅便道:“你别笑,那次是真吓人,我小时候我霁雪互相追着满山打也没这么皮过。”

“那次我没忍住骂了他几句,没想到这小子吃硬不吃软,我哄他他不停,骂他他就老老实实地装鹌鹑。”

“我那时候也是第一次当师父,凡事都学着宗主师兄做,可是你听话又省心,给套笔墨纸砚就能安安静静坐一下午,青葵跟个猴似的,你练字他爬墙,你读书他上树,你练剑他就能揭了兽灵宫的房瓦。”

陆浅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这情景还真是糟心,恰好韶疏幽幽感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比轻絮还野的孩子。”

陆浅川一个没忍住又笑出来,心想:“该不该告诉施姑娘,她师尊已经把她小时那些事抖露得差不多了。”

齐择骅也跟着他笑了一下,回想起当年的盛况,好笑地摇了摇头:“不说了,你现在去问,宗主他们也能回忆起我那时跟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的焦头烂额。”

陆浅川小心道:“那后来……?”

齐择骅想到后来,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敛了回去,轻叹道:“后来我发现骂比哄管用,就一路骂着他去练功。他到底是兽灵宫的大弟子,日后哪怕不能像清泽他们那样做你的左膀右臂,好歹……”

好歹也该有些自保的本事。

他其实从未奢求过柳青葵出人头地青史留名,只希望他能锤炼出一身自己不在了也能对各种局面应对自如的本事。

他们这些修士,哪个不是在妖魔鬼怪和刀光剑影里闯出的名声,他用不着柳青葵闯出那些花里胡哨的名气给他长脸,只希望自己的徒弟能在危难之时保全自身。

不然他怎么对得起柳青葵枉死的父母。

他本以为,自己多上心些,拎着徒弟的耳朵骂一骂,这小子就能听话一点好好修炼。

没想到一骂就骂了这么多年。

骂出了徒弟一身横生的怨气,一腔无处排解的愤懑。

一直到哪怕自己业火缠身,也要拖他这个师父下水的地步。

齐择骅现在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满心满眼都在想怎么会有他这么失败的师父。

两人一路无话,转眼来到了言灵宫。

言灵宫中仍旧一路枯枝败叶,从大门向里面看,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气。

然而也正是这些枯枝败叶,竟都在散发着奇异而幽深的紫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