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乐评人故意找茬,排除那些跟风和吸引眼球的,音乐界的真实就是这样残酷。必须要一场演奏比一场演奏有进步,有更多的亮点和想法,能接受失败和批评,才能一步一步往上攀登。

停下来就会被打倒,没有前进就是失败。

哪怕是李斯特,年轻时候都有过相同的批评,以至于到现在,对于远离古典音乐圈的普通人,对他的印象仍然是“炫技狂魔”。

松田盯着页面好一会儿,心里的担忧就冒了出来:希望他不是意气用事才好。

在圈子里混久了就知道,不看乐评人的评论不行,把他们完全放在心上也不可以。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松田等到了演奏会那天,坐上了听众席。他左右观察了一下,发现这次演奏会的规模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摄像机和录音设备已经准备就绪,工作人员不断穿梭在他们这些陆陆续续入座的听众间,显然另有安排。

松田买的位置在第十二排,靠后,但位置能清晰看到演奏者的手部和踏板动作,他已经很满意了。等他再次确定节目单没有更改,抬头发现大佬们入场了。

齐默尔曼、奥克莱尔等巴赛的评委有内部票,都在最好的三四五排位置,松田注意观察他们的座位号,居然还不是最佳位置上。等到演奏会即将开始的时候,他才看到几个高大的身影从容入座,是巴黎最著名的几个乐评人,勋伯格、萨义德和莱布雷希特。

来一个就够让人紧张了,现在组队前来,不是松田上场他都开始慌了。

这不是一个新人的出道演奏会吗?为什么会惹来这么多大佬?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了,只身前来的松田发现自己有点兴奋,混迹音乐圈多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新鲜的兴奋感了,出门前还特地带了两包纸巾,确定自己万无一失。

作为同胞,又长期在巴黎,松田对狗卷荆的钢琴共鸣性极强。

狗卷荆上场了。

阔别几个月,他的身形依旧青涩、充满了少年感,表情比听众席上的松田要镇定多了。他按照常规程序上场、鞠躬,再稳稳地坐到钢琴面前。

这种稳定的气场也感染了松田,他有些慌乱的心情迅速进入到“聆听”的状态。

很快他就震惊地发现,只是几个月。狗卷荆的音乐和之前已经有了明显的差别。

即便是《冬风》这样的曲子,都不再是单纯的狂风,多了一丝松田也说不清楚的“沉”,它是一种情绪积淀的沉,或许只是短暂性的,或许有一天进一步质变,总之这丝沉郁现在给《冬风》带来了不一样的气质,整首曲子的质感就不一样了。

这段时间是经历了什么事吗?松田心里发出疑问。

中场休息之后,松田迎来了他最期待的《第31号钢琴奏鸣曲》。

奏鸣曲,sonata,是由单独一件乐器或者一件乐器和钢琴合奏的器乐套曲,最开始是为了和声乐演唱区别开来而确立的演奏类型,后来逐渐发展,形成特定的乐曲种类,通常由三到四个乐章组成。之前狗卷荆演奏过的《月光奏鸣曲》也是奏鸣曲大家族的代表作之一。

贝多芬钢琴奏鸣曲op110被称为钢琴奏鸣曲中的皇冠明珠,它的演奏技术难度不高,但是弹得出来和弹得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演奏的方式表现了演奏人的对乐句中的音乐逻辑和内涵的理解,轻重、缓急、连断……所有的细节共同形成一份属于演奏者的答案。

内含丰富隐喻的长颤音,模仿小提琴的音色、出现在乐章之中作为承上启下的过渡;将弦乐四重奏的创作经验运用到钢琴上,让钢琴的演奏更富有色彩和对比;将巴洛克时期的赋格音乐吸收发展,加入更多复杂而又具有织体性的元素,让赋格融入奏鸣曲当中;使用浪漫派元素的调性和和声,加强音乐的细腻和情感,突出了贝多芬奏鸣曲的艺术性性和抒情性……

也只有贝多芬这样的大师,才能如此自如地将各种音乐元素和谐又自然地统筹运用,从中创造出新的东西。再也没有一首曲子会像op110这样经典,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和理解,每个人都能从中得到自己的思考。

op110的第三乐章是这部作品当中最为闪耀的部分,前半部分是绝望之歌,仿佛被命运打压到了谷底,筋疲力尽在泥沼里挣扎,后半部分是希望之星升起,奏响胜利的欢乐号角。

松田听过很多个版本的op110,这部分的处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得体会,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狗卷荆这样的处理方式。

像什么呢……

他闭上了双眼,放空了脑袋。

第三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