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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朝眉心微微蹙起,他先是咳嗽一声,阻止了王主事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倾诉,又温和地说着:“如今已是苦夏,谢侍郎一向不耐热,消瘦也是极为正常的。天色要黑了,王主事家在城南还是早些回去吧。”

王主事讪讪地住了嘴,知道自己是老毛病又犯了,红着脸不再说话,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顾明朝站在远处,目送王主事离去。王主事依旧是贴着墙根走路,看上去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王主事人不坏,大抵是市井心理很重,做人还不算糊涂,知道能跟谁说,不能跟谁说,一旦进入他的可倾述范围,做什么事情都透出一股‘我要和你讲大秘密’的八卦神情。

——谢书华?

他皱着眉想着,自从刑部司只留他一人后,两人接触便骤然减少。谢书华去了最东边的司门司,刑部司又在最西边,两人交集减少,加上杨家一事,谢家暴露了他们在东宫的暗哨,给杨家放出消息,险些害得郑莱命丧回京途中。太子雷霆震怒,当即整顿东宫,从王馆生开始拔出一连串的人,主要人员竟然分布在军营中。

谢家嫡长子谢书群三次求见太子殿下,殿下闭门不见。谢道韫身染重疴,朝堂上虎视眈眈,王家出手不断打击谢家人在朝堂上的位置,短短几日,就下马不少人。而谢家原本可以在杨家倒台后瓜分杨家势力,却因为原本以为非常隐秘地站队而不得不退居幕后。

太子究竟是如何发现谢家在此事中的痕迹,其中关窍谢家人不清楚,顾明朝倒是清楚得很,因为证据是谢书华自己亲手交给他的。

——谢家两兄弟在打什么算盘。

顾明朝摇了摇头,想不明白。谢书群才智绝伦,多年来一直默默站在东宫后面,不显山不显水,保持着一点话题却绝不会让人察觉出危险性,而谢书华高调出众,一出行必定是众人焦点,偏偏是最为刻板严谨的性子,最恶恃强凌弱之人,这般模样即使风光无二也不会让人心生警惕。

两个兄弟像是两个极端,毫无相似之处,却又在薄纱处窥得其奥秘。

顾明朝踏着暮色回了刑部司,一入门就看着时于归脑门上盖本书,趴在案桌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立春跪坐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

她见到顾明朝,起身行礼弯下腰准备叫醒时于归,顾明朝连连摇头,示意她不必。立春犹豫片刻也收回手。

公主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现在难得睡得比较沉,若是能多睡一会自然是好的,但公主睡之前又一直念叨着顾侍郎。立春左右为难,不过她随后又想着,万事有顾侍郎担着,便心安理得地放下手,起身去耳房泡茶。

顾明朝坐在时于归边上,为她拿下书,又继续摇着扇子,见时于归睡得满脸通红,长长的睫毛盖住双眼,在白皙透明的脸上留下浅淡的影子,嘴角上扬,可见梦中也是香甜的。

他嘴角含笑,轻柔地摇着扇子,驱散炎热的夏风,带来阵阵凉意,屋外的蝉扯着嗓子叫了一个白天也累了,趁着黄昏之际躲在树叶底下暂时偃旗息鼓,准备晚上再战。刑部的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躲在屋檐下盘着尾巴睡得香甜。

时于归的发丝轻柔地贴在她脸颊上,顺着呼吸微微颤动。顾明朝心中发软,凝重疲惫的心思都随着小小的呼吸声而逐渐远去,随着落日一道坠入群山,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