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点头道:“卿所说,原本也是题中之意。但崔屹拥兵自重,又远在河北,朕怕要说服他,不是那么容易的。”
“的确是难,臣以为,这趟差事,非徐舍人不可了。”
“陛下。”周里敦在这种场合,也向来不自在。他滴酒不沾,一径在旁聆听皇帝说话,闻得姚嵩提起徐采,周里敦面色微变,顾不得失礼,上前道:“万万不可啊,崔屹如今是敌是友尚且不明,贸然派了徐舍人去,怕他性命有忧啊。”
姚嵩一把将周里敦推开,乜斜醉眼,笑道:“便是崔屹投身敌营,以徐舍人三寸不烂之舌,也能说得他弃暗投明。周副端,你是信不过徐舍人的本事么?”
周里敦怔怔地看着姚嵩,这个人,不仅姓名变了,连性情神态,都让他觉得陌生。这还是十多年前同窗苦读、共游曲江的同乡好友吗——心中复杂难言,他仍旧对皇帝摇头,“陛下,万万不可。”
姚嵩道:“陛下!神策军刚刚在江南大胜,如今天下归心,谁不被陛下威势所慑?徐舍人此去,若能不费一兵一卒,说服崔屹,岂不是意外之喜?”
皇帝不由心动,说道:“朕也觉得,徐舍人是有这个能耐的。”
周里敦默然退下,食不知味,也告罪离席,匆匆往徐采私邸而来。谁知徐采称病离开后,并未回家,不知往哪里去了,周里敦站在冷寂无人的门外,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箜篌铮铮之声,宛如夜雾中的滴露,静静在流风中倾泻,令他一时黯然神伤。
翌日,皇帝传召徐采,令他往河北一行,徐采并无异议,面色平静地领了旨意,只携两名家仆,往冀州而来。
温泌大军仍在雁门驻扎,只有数万精兵戎卫范阳,河北境内并未设置关卡。徐采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崔屹的衙署,被请至堂上吃茶。
茶吃过三盏,崔屹迟迟不归,徐采脸上终至漠然,望着屏风上闲散纵情的泼墨仙人出神。
忽闻厅外兵戈相击的轻响,徐采放下茶盏,见侍卫持斧钺在厅外把守,崔屹立在门口,并不走近,只远远地打量他,“徐舍人来,有何贵干?”他的语气,十分客气,算得上疏离了。
徐采道:“陛下欲催征河北十年赋税,在下奉旨来与太守协办。”
崔屹毫不意外,冷笑道:“十年赋税?某便是把冀州百姓扒皮拆骨,论斤两卖,也难填陛下的欲壑。”
“太守此言对陛下不敬。”
“如此横征暴敛,要冀州百姓如何敬他?”崔屹喟叹,“徐舍人,某素闻你善以口舌蛊惑人,某今日是打定了主意做个聋子哑巴,你不必白费心机了。”他道一声“来人”,侍卫自堂外涌入,徐采不能抵抗,被当囚犯般锁起。
原来崔屹自听闻江南因苛政而引来倾覆之祸,震动之余,打定了主意要投温泌,只是苦无寸功在手,怕反而要受他冷遇,如今得了徐采,仿佛捡来的便宜,亲自押送至晋阳,温泌正与杨寂等人商议朔方军情,听到这个消息,温泌弹了一指舆图,垂眸微笑道:“我本放你一马,你偏要来自寻死路,怪得了谁呢?”
杨寂对温泌笑道:“这个徐履光,一而再,再而三自你手上逃脱,古有诸葛七擒孟获,你也不遑多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