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殷玉离即便是蒙着眼,也敏锐地觉察到了沈庭雪此刻情绪波动。

但他什么话都没多说,只是在那玉杯满满盛了一整杯鲜血时候,干脆利落地扯下了一段衣袖,给自己草草包扎了一下。

然后,他便静静将那杯鲜血递到了沈庭雪唇边。

嗅着那杯中鲜血散发出来,一股异常掠人心魄幽幽香气,沈庭雪霜睫颤动不已,内心矛盾且犹豫。

而这个时候,一直不说话殷玉离终于低低开了口。

“仙尊救过我两次,一杯血而已,不足挂怀。”

沈庭雪身体微微一僵。

半晌,他终于垂了眼,缓缓支撑起身体,凑到了那玉杯前,一口一口,抿起了杯中鲜血。

殷玉离听到这细微声音,终于静静松了口气。

沈庭雪仍是在慢慢喝那玉杯中鲜血。

他不是不想一口饮尽,只是他此刻体内已经有两股力量在冲突不止,如果突然饮下这么一大杯饱含灵气龙血,他怕自己境况变得更糟。

只能愈发谨慎,一点点去喝那杯中鲜血。

好在殷玉离血竟然没有半分腥气,反倒透出一种奇异幽淡香甜,滑入喉中时便立刻平缓了几分沈庭雪体内那两股躁动力量。

虽然这龙血又隐约引发起了另外一股燥热,但那种燥热却是沈庭雪勉强尚能压制。

沈庭雪很能忍痛,所以即便这种燥热也让他有些无法难受,但这时他还是强忍了下来。

随着两股阴阳交战能量渐渐缓和下来,沈庭雪神情也从最初被发现时无助和脆弱变回了本来沉静和清润。

但若是殷玉离此刻没有遮住眼,就能看到沈庭雪静静垂着眼睫,淡色薄唇边沾着一丝殷红鲜血,清冷和温润霜白面容上揉进了一缕淡淡脆弱。

诡异、矛盾,却又无限惊艳。

不过即便是遮住了眼,殷玉离情绪仍旧不算太平静。

因为沈庭雪在喝血时,隐约有温热湿润气息落在殷玉离端着玉杯手指上。

细细麻痒。

若不是他一直强忍着,恐怕那玉杯早就翻倒了。

终于,杯中血饮尽,沈庭雪回过神来,嗓音微哑:“好了,多谢。”

殷玉离觉察到沈庭雪态度缓和,一丝隐秘喜悦和悸动悄然在他心口升了起来。

不过他此时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翻手收起了掌中玉杯,缓缓环紧了掌中那清瘦到不盈一握地腰肢,轻声道:“仙尊感觉好些了么?”

沈庭雪身体微僵。

殷玉离此刻语气极为轻柔,不知道为何,落在沈庭雪耳中,总让他觉得有些暧昧。

沈庭雪迟疑了一瞬,正想答话,目光忽然落在殷玉离垂放在身侧左手上。

方才殷玉离只是草草包扎,而他割又是手腕,只是这么短时间,便又有鲜血溢出来,甚至顺着他白皙指尖滴落到了床榻上,染红一片。

可殷玉离对此仿佛毫无知觉一般。

沈庭雪心头微颤,有些不忍,却没有像往日一般直接抓住殷玉离手替他包扎,只是道:“你伤口还没包扎好。”

殷玉离目光一动,遮眼布下眼尾轻轻弯了一下,露出来唇却没有太多动作:“是么,方才有点着急,想来也没有大碍。”

说着,殷玉离便伸手去扯手腕上布带,但他做不到分外精准,几次甚至还差点把原本深深伤口再次磨破。

沈庭雪见到这一幕,终于还是忍不住,抓住了殷玉离手腕,沉声道:“你别动了。”

殷玉离果然不动了。

沈庭雪看了殷玉离一眼,此刻殷玉离漂亮眸子被蒙眼布遮住,只露出他玉白色修挺鼻梁和嫣红薄唇,看上去沉静温顺,丝毫没有先前在宁瑜和孟思危面前冷淡邪魅。

沈庭雪微微一怔,忍不住便想。

一个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多幅面孔?

方才沈庭雪是被魅毒折磨得近乎失去理智,现在他意识逐渐清明,也就想起了许多事。

想着,沈庭雪情绪愈发复杂,过了半晌,他没有问别问题,只道:“你方才为何要戴蒙眼布?”

是怕在他面前暴露情绪么?

殷玉离闻言,怔了一瞬,接着他就淡淡一笑:“我怕仙尊不高兴。”

只这么几个字,这么一个恬淡宁静微笑,殷玉离仿佛又变成了曾经沈庭雪心目中单纯少年。

面色微凝,沈庭雪别过眼,不愿再想,毕竟殷玉离刚刚救了他。

低头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卷洁白纱布和一盒上好伤药,沈庭雪道:“我没有不高兴,你把蒙眼布取下来吧。”

殷玉离果然就把蒙眼布乖乖取了下来。

摘下蒙眼布后,看到沈庭雪手中纱布和伤药,殷玉离眸光微微一亮。

结果沈庭雪却把纱布和伤药放在一旁:“取了蒙眼布,就不会看不清了,你自己上药吧。”

殷玉离怔住了。

沉默片刻,殷玉离看着沈庭雪对他仍是有些戒备冷淡表情,抿了一下唇,有些无奈地道:“仙尊是不是误会了?”

沈庭雪:“嗯?”

殷玉离叹了口气,似笑非笑:“我摘了蒙眼布,也只能一只手包扎。”

沈庭雪:……

半晌,沈庭雪道:“你把手伸过来。”

殷玉离眉眼微弯:“好,果然还是仙尊对我最好。”

沈庭雪拿伤药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再回话,明显情绪有些冰冷。

殷玉离不明所以,只当是沈庭雪性情高傲,被他看去了狼狈模样心生不悦,便想着,之后还是耐心哄哄好了。

反正,沈庭雪一向都很心软。

这么一想,殷玉离便连手腕处那入骨伤口都不太痛了,只是凝视着沈庭雪霜白发顶,异常安静地看着沈庭雪垂眼为他包扎样子。

神情格外温柔,唇边都藏着按捺不住笑意。

·

日光照在屋内地板上,有粉尘在其中飞舞,比起方才那诡谲紧张气氛,此刻简直能称得上是岁月静好。

只是沈庭雪因为方才受了伤,气虚体弱,在给殷玉离包扎时候几次手都在微微颤抖,但他还是冒着虚汗,认真给殷玉离包扎完了。

他包扎完殷玉离手腕上伤口之后,正想抬头,便觉得一阵眩晕。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软,结果便又跌入到了一个熟悉怀中。

殷玉离一把揽住沈庭雪那清瘦腰,低声道:“仙尊太辛苦了,还是赶快休息吧。”

沈庭雪脸色泛白,摇摇头,正想拒绝,结果殷玉离却伸出一只手,轻轻点了一下沈庭雪后颈玉枕穴。

沈庭雪毫无防备,竟是就这么在殷玉离怀中昏睡了过去。

殷玉离低头看着沈庭雪垂着霜睫,眉心却还微微蹙起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然后他便取出了一张雪白丝帕,一丝不苟地轻轻替沈庭雪擦去了那莹润脸上细汗。

又细细替沈庭雪擦了手。

当擦到沈庭雪那微微泛着粉色漂亮指尖时,殷玉离心口一跳,竟是鬼使神差地便捏着那细长素白手指,送到唇边轻轻一吻。

一吻完毕,殷玉离不自觉抿了一下唇,眸色微暗。

之后他神情自若地替沈庭雪宽了外裳,却又没有再做出任何出格举止,只守在沈庭雪身边,凝视着沈庭雪安静苍白睡颜。

他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当小人。

他很明白,如果想在沈庭雪心中占据一点特殊位置,必须慢慢来。

所以他不急。

他已经隐忍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真目标,又怎么会急?

·

十里外竹林中。

那些受了重伤修士早已逃走,唯独那青衫修士,也就是卿天宗宁瑜,被沈庭雪剑气直直贯穿了胸口,鲜血喷溅,回天乏术。

此刻,他睁着眼,望着天,瞳孔涣散,似乎死不瞑目。

不多时,有天上飞鸟被这边血气吸引,盘旋着叫了几声,便降落了下来。

正当那飞鸟试图低头去啄宁瑜胸前伤口时,忽然一道青色光满闪出。

凄厉一声鸣叫响起,那飞鸟直直坠落下来,彻底没了声音。

原本暗戳戳准备靠拢那些其他鸟群在看到同伴惨死情状后,也在这时轰然飞散。

一声低沉沙哑笑声缓缓响起,诡异无比,就这么在林中回荡。

接下来一幕,更是让有些还没飞走鸟群毛骨悚然。

原本看上去已经死透宁瑜就这么从地上缓缓坐了起来,而就在他坐起来时候,胸前那巨大伤口竟然悄悄地开始愈合。

若是其他修士看到这一幕,定然会惊呼不可能,或者大惊失色地斥责宁瑜修了邪功。

但没有人看到。

宁瑜这时闭了眼,喘息了两口气,便伸出手,轻轻按在了胸前被鲜血染透地衣衫上。

半晌,他睁开眼,眸中阴晴不定地闪过几道暗光,最终,他低低笑了起来。

“沈庭雪,下一次,我先杀你。”

·

次日清晨

小镇庭院中花草沾了晨露,生机勃勃,散发出一阵阵清新草木香气。

熹微晨光透过窗棂,照进了有些狭窄房间,沈庭雪眼睫颤了颤,终于徐徐睁开了眼。

就在沈庭雪睁开眼那一刹那,他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便挣扎着伸出双臂,强撑着床榻,试图翻身坐起来。

结果他刚一动,一条有力手臂便扶了上来,伴随着是殷玉离那低沉温和嗓音。

“仙尊终于醒了,昨夜睡得好么?”

沈庭雪听到殷玉离嗓音,眉心一跳,清润眸中骤然显出几分茫然和难以置信。

半晌,他抬起头。

在对上殷玉离那双澄明安静紫眸后,沈庭雪怔了好一会,才用微微沙哑嗓音问:“你怎么还没走?”

他本来以为殷玉离将他弄昏,是想自己趁机逃走,可殷玉离为什么还没走?

殷玉离目光一动,只以为沈庭雪在奇怪他为什么要当逃兵,不由得默默笑笑,趁机柔声讨好道:“我当然不会走,我走了,那仙尊怎么办?”

沈庭雪默然良久,眸光逐渐冷了下来:“你不走,那你留在这做什么?”

殷玉离怔住了。

再看着此刻沈庭雪神情异常平静甚至微微透出一丝漠然眸子,殷玉离终于意识到了事情异样。

他瞳孔微微一缩,一个有些让他不敢去想猜测缓缓在他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可随即,殷玉离又自我安慰道,沈庭雪应该不会知道。

若真知道了,沈庭雪为何还要救他?这不是养虎为患么?

可还没等殷玉离自我安慰完,沈庭雪便已经别开眼,淡淡道:“我当初收你为徒,是觉得你心性温和,适合修道。”

“但你若是把加入太上宗当成一个炫耀自得筹码,想借此炫耀、复仇,那恐怕,我当不了你这个师尊了。”

说完这句话,沈庭雪似乎牵扯到了丹田伤处,不由得便握拳放在唇边,低低咳嗽了起来。

他一咳嗽,唇边便有鲜血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