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千年狐狸

明月入君怀 一度君华 5911 字 2022-08-26

痴一听,立刻换了个姿势挟住她,确实要客气一点,不像扛麻袋了。她怒道:“找个地方让我洗洗啊!”

林中当真有个小湖,水还算清澈。痴把奚云清放在地上,奚云清气得:“你不把我放开,我怎么洗?”

然而痴只是抽了她腰间的丝帕,沾手打湿,一点一点,替她擦掉了脸上的血迹。她头发也沾了些,凝结在一起。他细心地一并打湿,用手指梳开。

奚云清仰面躺在地上,就这么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打理自己。她突然想起什么,说:“行了,你先管管你自己的伤口吧。你要是不行了,记得死前先把我解开啊!”

痴居然应了一声:“好。”

奚云清顿时有点不安了,问:“你会死吗?”

痴反手摸了摸背上的伤口,说:“不知道。”

奚云清呆住——看你这么镇定,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要不要这么坦诚!她说:“那你还不快找个医修?!你身上没药吗?”

痴把她打结的头发全部梳开,才说:“没有。”

奚云清说:“我身上有!你先……”正说着话,突然身后传来哭泣之声。痴一回头,发现一个小孩——魔傀一族的小孩。

他皱眉——荒山野岭,这里怎么还有个小孩?

小孩子哭得厉害,但他还是上前:“你是何人?”

孩子约摸六七岁,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身上桂花的甜香飘飘浮浮,合着奶香,更令人怜爱。痴上前抱起他,又问:“你的父母呢?为何独自出现在这里?”

孩子擦着眼睛:“叔叔。”他凑近痴,使劲闻了闻,像是找到亲人一样抱着他大哭,“我是被他们抓来的。”他一指地上的尸体,又抽泣着道:“我想娘,路上哭,他们就把我丢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家……”

他奶声奶气,痴说:“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孩子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我爹叫……”话音未落,痴只觉得心口一凉。他低下头,看见一把匕首没入自己胸口,而匕首刀柄正握在孩子手上。

他咧嘴一笑,轻声说:“叔叔,你上当了呢,哈哈。”

声音依旧奶声奶气,透着纯真无邪。

奚云清躺在地上,却看得清清楚楚。她惊叫了一声,痴抱着孩子的手松开,高大的身躯向往而倒。

孩子跳到地上,拍拍手得意地道:“娘,出来吧。”

林子里,一个女人慢慢露出了头。奚云清一头雾水,女人走到孩子面前,摸摸他的头,夸奖道:“真是娘的好帮手。”

孩子居高临下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奚云清,问:“这个女人怎么办,娘。”

女人说:“她一定就是奚云清了,杀了她,我们任务就完成了。”

孩子点头,他生得冰雪可爱,然皱眉思索的样子,却令人毛骨悚然:“怎么杀呢?”

女人哈哈大笑:“她身为阴阳院掌院的嫡传弟子,修为必定不弱。我儿已经不小,不如就将她给我儿进补,让我儿也尝尝男人的美妙滋味吧。”

奚云清心中震惊:“你到底是谁?”你儿子才七八岁啊!这么小的孩子,你想让他干什么?!

女人用脚踢了踢她的脸,说:“鬼母聂红裳。记住了。”说罢,转向小男孩,道:“儿子,来吧。”

小男孩看了一眼奚云清,正要上前,突然身后一声响。鬼母聂红裳一声闷哼,小男孩儿回过头,只见已经倒地的痴不知何时突然坐起,一口重刀将聂红裳拦腰斩断。

刀锋太过,血过了半天才疾痛而出,聂红裳惨叫一声,小男孩已经灵活跳开。

痴想要再抓住他,却是有心无力,胸口血流不止,他最后一点力气,悄悄斩断了奚云清的麻绳,并解开了她的灵气禁制。

灵力渐渐恢复,奚云清却躺着没动——人经历了一点事情,总是要学会长大的。这小孩狠毒精明,若是见自己功力恢复,恐怕掉头就跑。但是此时痴已经重伤不支,他母子二人却是为了杀死自己而来。

如果自己不动,他可能会返回。

果然,男孩子虽然跳开,但却未走远。眼见痴君已经气绝,他走到奚云清面前,一把剑起痴君的重刀,就要砍断她的咽喉。

小小年纪,竟然毒辣至此!奚云清一把托住他手上重刀,灵力一震,小男孩哇地喷出一口血来,顿时坐倒在地,半天起不得身。

奚云清有心杀他,但是他眨巴着眼睛:“姐姐……”他眼里泪珠滚滚,“我错了,姐姐……人家还是小孩子,都是家里人逼迫才出来骗你和哥哥的……”

若不是见过他方才手段,奚云清真是忍不住要信了。可是眼下让她杀了这小孩,她却实在是下不了手。当下只得封了他的灵力,将就先前的麻绳,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而这时候,地上的痴,鲜血已经汇入了小湖里。奚云清第一次见有人受这样严重的伤,这个人……一定已经死了吧?

她伸手探他呼吸,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活着。

她取出身上的阴阳双鱼佩,想了半天,还是同时轻按一双鱼眼,随后轻轻一转,一颗丹药落在手中。她掰开痴的嘴,慢慢喂进去。

而痴却已经气若游丝,无论如何,这丹药也是咽不下去了。奚云清急得跺脚,那小孩虽然被绑了,却阴阴地笑:“蠢死了,你跟他嘴贴嘴,用舌头帮他顶下去,不就行了吗?”

奚云清回身踢了他一脚,半晌,抽下自己发钗,掰开他的嘴,钗尖儿探进去,用力一戳,丹药往喉间一滚。痴终于咕地一声,吞了下去。

奚云清拍拍手,哼,跟我玩套路!

她双手插腰,十分得意。

第二十六章:千年狐狸

赤血峰月光如水,木狂阳、顼婳、天衢子、付醇风,四人一起下山。

然后自然是天衢子捧走他的玫瑰花,付醇风带走他的狼牙棒了。顼婳与天衢子并肩而行,如果说上一次付醇风与天衢子一并出现,她还理解为碰巧相遇的话,现在她已经明白,天衢子和付醇风,都是有意寻人而来。

她说:“这些日子,承蒙奚掌院照拂。昨日问起云阶,才知道原来当初天魔圣域桑林所遇乃是奚掌院。一直以来,本座错认恩人,奚掌院却为何不提呢?”

天衢子一怔,说:“举手之劳,傀首何必挂怀?”

“好一个举手之劳。”她轻声道,“奚掌院聚我魂魄、为本座重塑肉身,也是举手之劳?”

这当然不是。天衢子迟疑半晌,终于答:“在下已经说过,傀首风采,令人倾慕。”

哪怕正直得毫无绮色,也终是令人能够分辨,大约这是一句剖白。顼婳问:“那么,奚掌院是心悦于我了?”

天衢子脚步微顿,此时转头看她。月色清冷,而他眼神炽热。

顼婳直视他的眼神,问:“那么,奚掌院可愿与我共赴画城,相伴一生?”

天衢子眼中情绪慢慢敛去,她总是比他更坦白直率,可抛过来的,却是一道难题。他说:“师门千年恩养栽培,请恕天衢子无法抽身。”

顼婳当然不意外,说:“奚掌院高情厚义,本座受领有愧。只是道途艰难险阻甚多,人之情|爱,如杂草荆棘,难免有碍清修。掌院既知无望,但该淡然自去。沉迷沦落皆是徒添困扰而已。”

她一番言语,倒也是一片好心。天衢子只觉得凉意丝丝缕缕,自外而入,凝结在心:“傀首说得是。”他轻声叹息。

二人一路前行,踏碎月光千顷,却彼此再无言语。

前面便是斋心岩与苦竹林的岔道,该当分道而行。

顼婳停住脚步,突然抓过肩头的神魔之息递过去,道:“神魔之息,当初说好相易来着。如今奚掌院已赠予月髓,此物,还请不要嫌弃。”

神魔之息瞪大眼睛,像一条即将被主人送人的小狗。天衢子目光垂地,许久,终于伸手接过来。但很快,他重新递过去:“当初迫它认主,原只是关心傀首安危,一时权宜之计而已。如今傀首既然称视我为友,想必区区薄礼,不会拒绝。”

还是要送回来吗?顼婳还没说话,神魔已经的口水已经要喷到天衢子脸上:“区区薄礼?!”它声音又尖又细,端的十分生气,“你说清楚,谁是薄礼?!你这个玄门快男,你凭什么……唔唔唔……”

顼婳的手几乎是掐住它的脖子,把它放在肩头,然后低喝了声:“闭嘴!”

神魔之息仍然气得发抖,天衢子脸都绿了,气氛顿时尴尬得诡异。顼婳只得说:“天色已晚,就不再打扰奚掌院了。”

天衢子欠身施礼,眼看她向着斋心岩而去。月光无垠。

第二天,顼婳仍然在斋心岩正常讲学。这些天她上的课,早都超过大执事净无泥了。外门弟子此生接触真正法术的时间不多,她也就把打算把水法传授到底。时间有限,就别学阴阳院的杂家了。

正讲着,突然外面有人道:“傀首,奚掌院有请。”

顼婳意外,快步出了学堂,就见天衢子和奚云阶站在不远处。她以眼神示意——怎么回事?

奚云阶明显神色焦急,此时上前道:“傀首,云清失踪了。”

顼婳莫名其妙,奚云清乃阴阳院掌院二弟子,就算真的失踪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然不待她发问,天衢子就递过来书信一封。顼婳拆开,上面字迹还挺熟悉:“明日午时,栖风渡。以傀首交换奚云清。”

呃……

天衢子问:“傀首可知发信者身份?”

顼婳拍了拍额头,几乎不用鉴别字迹,光看这没头没脑的举动,她就知道是谁。她说:“痴,魔傀四君之一。平时办事没脑子,掌院勿怪。”

奚云阶连忙问:“傀首是否有办法与之联系?毕竟师妹性子急躁,还请傀首提前支会一声,以免她有危险。”

顼婳摇头:“放心吧,痴这个人……”她突然也有点头痛了,“他说明日换人,明日午时之前,云清便绝不会有危险。”

天衢子说:“此人行事……颇为鲁莽,画城怎会派他前来营救傀首?”

行事不明,立刻打草惊蛇。鲁莽二字,倒也真真适合痴君。他毕竟眼光锐利,心思也极为缜密,一眼便看透关窍所在。顼婳说:“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痴修为还可以。”说吧,促狭一笑,“比起奚掌院的二弟子来说的话。”

天衢子一滞,目带无奈。顼婳问:“奚云清的下落,阴阳院无法追踪吗?”

天衢子说:“有。阴阳院弟子随身玉佩,痴君并未丢弃。”

顼婳奇怪:“那奚掌院为何不即刻前往找寻?”

天衢子说:“痴君并不适合‘营救傀首’这样的任务,有人派他出来,恐怕用意不纯。既然用意不纯,趁他外出截杀的可能性极大。阴阳院追查云清行踪,阴阳双鱼佩会有气息回应,必定会暴露他的行踪。若是因此引起他仇家注意,恐怕云清亦有危险。”

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千年狐狸。

顼婳说:“奚掌院所虑周到。痴君此人虽然冲动,却并不凶残。而且云清被掳一事,想必掌院也不想公开。便静待明日栖云渡换人,如何?”

天衢子说:“听依傀首。”

顼婳拱手:“多谢掌院。”

只可惜该谢的地方太多,于是这个字反而显得飘飘忽忽,一点重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