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长安古意 掠水惊鸿 2880 字 2022-08-26

宋守节微微点头道:“看来是臣失职,让殿下只知记问,却不解其意。”

李成器上学以来,从未受过老师如此严厉的批评,心中十分难受,垂首低声道:“是孤错了,求先生饶恕旁人,孤愿受先生责罚。”薛崇简虽然不大明白他们说什么,可也知是表哥因为上学迟了,在受老师责备,忙一挺小胸脯道:“表哥是陪我玩才起玩的,你别骂他,你晚些放学就是了。”一丝愠怒从宋守节面上闪过,李成器忙一拉薛崇简,低声道:“花奴,不许说话!”

宋守节静望了李成器片刻,忽而道:“罢,都进来吧。”那些少年已跪了小半个时辰,如蒙大赦,互相扶持着哎呦哎呦踉跄起身。

进得殿来,宋守节站在讲案前,淡淡向一个内侍吩咐:“请太宗家法。”

自从半年前薛崇简闹了讲堂,宋守节责打了他与崔湜,这半年来薛崇简上课只自玩自的,旁的少年不敢再分心,宋守节也懒得管他。现在他忽出此言,非但李成器浑身一颤,一众少年也都好生诧异,心中猜测,难道因为太子迟到,这不知轻重的冬烘先生竟要责打太子不成?十几双稚气未脱的眼睛齐刷刷望向李成器,李成器心乱如麻,羞耻惧怕还在其次,只暗暗想,怎样莫让爹娘知道伤心才好。他原本肤色白皙,这一面热,连耳垂都如扑了胭脂一般粉红。

那些内侍在崇福殿中伺候得久了,也都了解宋守节的性子。这执拗先生是连公主都不怕的,反正天塌下由他自个儿担着,也都不去触他的霉头,恭恭敬敬捧下戒尺来,膝行到殿中央。宋守节也不接过,吩咐他:“将侍读各责二十记。”

李成器还在满心羞愧中,只疑惑自己听错,抬起头吃惊地望着宋守节。那些少年也颇为不平,明明受无妄之灾白跪了一早上,还要无罪受责,有人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不敢说话。

宋守节瞟了那人一眼,似是说给他听,也似是说给李成器听:“成王有过,则挞伯禽,所以示成王世子之道也。秦太子犯法,商鞅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今日太子荒废学业,师友皆有过错,责罚过他们,臣会向太后自请罚俸一年。”

宋守节如此处置,李成器比自己挨打还要难受百倍,颤声道:“先生,你教过孤,禹有下车泣罪,武王言‘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日岂可因孤一人的过错,而连累他人受责,请先生责罚孤就是。”

他正欲跪下,宋守节却早料到他有此动作,先于他跪倒在地,用力握住他手臂沉声道:“殿下不可乱了君臣之礼!下车泣罪,便是为君者要警醒为君者修己治人,而非替有罪之人受责。殿下是嗣君,不可加刑,臣只能责罚侍读,若殿下不允,臣今日便请辞去这侍讲一职。”

宋守节一跪,殿中少年内侍都赶紧跪下,只剩下无可奈何的李成器,与不明所以的薛崇简,鹤立鸡群般站立。

李成器的身子轻颤一下,他头一次觉得,原来自己太子身份的背后,有如此残忍的规则。

宋守节见他无异议,便又叩首,站起向众少年喝道:“跪下!”众少年虽然委屈至极,依然老老实实跪成一排,宋守节一指薛崇简:“你也去跪着!”薛崇简听了半日,再看看那条长长的、漆成乌黑色的戒尺,半年前的遭际忽然涌上心头,霎时明白过来,惊道:“你是不是又要打我!”他大呼道:“阿婆,他又要打我!”撒腿就向殿外跑。

宋守节眉头一皱,大步迈上一把揪住薛崇简的胳膊,将他拽回来。薛崇简奋力挣扎,无奈终究力气太小,宋守节将提溜回来,按他跪倒在众少年身侧,向那内侍伸手道:“拿来!”那捧刑内侍一听不用自己来责打太平公主的小郎君,长出一口气,忙将戒尺捧给他。

宋守节有心要杀一儆百,一手按着他的脊背,将他按成个屁股翘起的姿势,一手揭起他的小袍子,见里头还穿着厚厚夹裤,估摸着打上去也不会如何疼痛。他既有心警示李成器,不愿只做做样子,干脆三两下将薛崇简的裤子扯到了膝弯处。薛崇简幼细的小臀暴露在冬日清寒的空气里,想起上次挨打时的痛楚,又气又怕,两手乱抓,喊道:“表哥救我!表哥救我!我不要挨打!”他委屈至极,还没有打,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李成器见薛崇简小小的身体被按在地上不住挣扎,被他一喊,只觉胸间一股热浪腾上来,冲得鼻子发酸两眼模糊,迈上一步颤声道:“孤和花奴都迟了,先生要打,孤愿与他一同受责。”他提衣欲跪,宋守节已大喝一声:“殿下!”李成器见他目光几欲将自己穿透,吓得一颤,稍微弯下的膝盖便不敢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