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你自己多娇惯那孩子,你自己不知道?

“是,微臣遵命。”

片刻后。

小院的主屋内。

朱瞻基与那郭济推杯换盏的闲聊着。

大多也都是说的当初在京城时受朱瞻基老爹提携的感恩之言。

而在两人关系不断熟络深入的同时,朱瞻基也提起了这次前来的目的。

“郭大人,关于此次朝廷新政推行的事情,你可有所了解?”

听到的话,那郭济的脸色也是变的凝重了些,沉默片刻后说道:“近日长孙殿下在京城中抓捕了不少南直隶的权贵和宗族,其中便有了杭州知府,事情闹得这么大,微臣又怎会不知。”

朱瞻基见那郭济并未在自己面前装傻,反而很直白的讲述了之前泄露国策的事情,心中对此非常的满意。

“那想必郭大人对此次我到镇江府而来的目的也该有所了解了吧?”

见朱瞻基已经将话说到这里,郭济便也不再拘束,坦言道:“微臣虽身在镇江府,但还是有些消息渠道的。殿下所提出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以及火耗归公等策令,在微臣看来都是利国利民之举。”

说到这里,那郭大人犹豫片刻后,还是继续说道:“但请恕微臣直言,此法若只放在一城一地之内,定能顺利实施且收获颇丰。”

“可若是放在整个南直隶,甚至在整个大明朝的疆域内施行,难度太大了……”

郭济长长叹了口气。

“大明朝疆域广袤,有些边远地区的官员前往京城单单路途所耗时间,便可达三四月之久,这还不算往返。”

“而此次新政推行的内容所涉及的正是全国各地的官绅宗亲贵族。且不论各地当政官员是否会按照朝廷的法令妥善实施,让官员们损害自身利益又是否愿意,便是他们愿意按照朝廷的法令做事儿,这其中所遭遇到的阻力也是难以想象的。”

“往日朝廷法令之所以可在整个大明朝内实行,归根结底还是倚仗着官员们,可若是官员们不愿意按照朝廷的法令去做,朝廷又该如何去监管呢?”

“再换句话说,就即便官员们在朝廷的压力之下,实行了朝廷此次的新政,但这其中瞒报谎报之人绝不会在少数。就莫说是朝廷了,就是微臣这镇江府治下,也有丹徒、丹阳、金坛三县,人口数十万。依仗的也多是各县衙内的官员。”

“欺上瞒下、与各地权贵暗通款曲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说到这里,那郭济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面前朱瞻基的脸色后,继续说道:“更何况就算朝廷费尽心力的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新政得到些成效,可三年后呢,五年后呢?那些清查出来的土地也会以各种方式消失,到时候土地赋税的数额大幅减少,朝廷没有足额的财政可以支出,想必又会重新对民间百姓进行人头税的加收。”

“可这人头税不收容易,但如若重新加收,却比登天还难啊”

说到这里那郭济便不敢再多言了,虽说他此番言语为的是朝廷。

可他这一通话也等于是将朱瞻基主持推行的各种新政策令贬斥的一文不值。

还是当着朱瞻基的面。

对官场人情世故十分了解的郭济,又如何不清楚自己的这些话,一定会得罪自己面前的这位长孙殿下、未来的储君、日后的皇上。

但没有办法,他是太子门下,跟朱瞻基可以说是一路人,可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有些话才不得不说。

可在说完之后,那郭济还是赶忙从那椅子上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朱瞻基的面前。

“微臣此言若冒犯长孙殿下,还请长孙殿下责罚,但微臣也是为了殿下和朝廷考量,实属公心。”

朱瞻基瞧着此刻跪在自己面前,面色泛红,好似有些醉态的郭济,却没有任何生气的举动和言语。

身为臣下当面指责君上的策令不妥,自然是犯了忌讳。

但朱瞻基也很清楚,像郭济这种堂堂朝廷正四品官员,且还是在地方官府历练许久,主政一方的人,是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虽不敢说他完全是为了朝廷一心向公,但最起码也是看在他曾经太子门下的身份,所以才敢在自己面前说出这些真话。

对于这样的人,朱瞻基且不提心中并无不快,就算有些生气又岂能真的处置这样的人。

否则,岂不是将这些自己老爹门下的忠心之人往外推吗?

想到这里,朱瞻基微微躬身,伸出双手将那郭济亲手扶了起来。

在看到朱瞻基此番举动后,那郭济心中惊讶的同时,也颇为感慨。

说到底,这位长孙殿下也是太子的儿子啊

瞧着面前双腿弯曲,躬着身子的郭济,朱瞻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在朝廷当中像你这样敢在我面前直言不讳说真话的人已经不多了。”

对于这郭济刚刚的一番话,朱瞻基给予了肯定的态度。

不过,话一说完,朱瞻基便话锋一转说道:“郭大人刚刚这一番话虽然说的合情合理,也颇有见解,但既然郭大人可以想到的事情,朝廷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此次新政推行,不仅经过了内阁诸位大学士的讨论,六部尚书的议论,就是皇上和太子也没有任何的意见。郭大人可知为何?”

闻言,郭济赶忙躬身道:“还请长孙殿下教诲。”

朱瞻基点点头,继续说道:“你所思所虑在我看来无非也就是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此次的新政并不好推行。第二件事,便是新政推行后实际的情况会每况愈下。”

“对吗?”

郭济沉默思考了一下后,点点头,道:“殿下明鉴。”

“那好,我们就先来说说这第一件事情。新政推行,不管内容法令到底如何,在历朝历代都是非常艰难的。可纵观古今,这新政越是难推行,也就意味着新政的内容越切合实际,越找准了朝廷法令当中的弊端。是利于百姓却损于权贵的。”

听着朱瞻基的话,那郭济仔细的思考、品味了一下。

作为这镇江府的知府,曾经的乡试第一,不敢说这郭济学究古今,但最起码也是饱读诗书,通晓古今的。

身为官员,对于那历史上的诸多革新事迹,自然也是非常清楚的。

从那春秋战国时期,秦国商鞅的变法到秦一统天下后,取消了分封制,实行郡县制,车同轨,书同文。

再到汉朝颁行“推恩令”,削弱丞相的权力,设立十三州刺史,以加强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控制,加强中央的军权。

宋时的王安石变法,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和蔡京的二次变法。

哪一次的革新变法不是阻力重重。

可站在后世看去,这些革新变法哪一次又没有帮助朝廷达到一些目的和效果。

一时间,对于这位长孙殿下所说的话,他还真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理由。

而那朱瞻基在讲述的同时也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背后行走在这屋子里:“所以这新政推行的阻力越大,我们越要做。这一点,不仅整个朝廷达成了共识,就是我父王和皇上也都是赞成的。”

“在这推行的过程当中遇到多少的阻力我们就砍掉多少人,这次新政推行的意义,对于我大明朝而言非同小可,是我大明朝百年根基之所在。在这过程当中,不管那些人是宗亲、官绅还是其他什么贵族之流,朝廷都不会改变这一基调。”

“所以郭大人也就不需再担心,这件事中存在的困难了。”

随着朱瞻基的这一番话说完,那郭济的心中还是颇为震惊的。他实在没有想到此次新政推行,朝廷的决心竟然有如此之大。原本听闻南直隶当中的各种流言,他还以为这次新政的主要推行之人,乃是自己面前的这位长孙殿下,却不曾想其背后还有整个朝廷以及太子皇上的支持。

若此次新政推行,朝廷真的如这位长孙殿下所言,这般统一。

将新政推行到全国或许也并不是不可能。

不过

他郭济的另外一个担忧,却依旧没有解决。

如若只是为了三五年的效果,代价就太大了。

就在那郭济思考之际,一旁的朱瞻基也再次开口道:“至于郭大人所担忧的第二件事,新政在推行之后会不会慢慢消亡。”

“本殿下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会!”

朱瞻基这话说的十分自信。

就连一旁的郭济都有些不理解,这位长孙殿下的自信到底来自于何处。

在那郭济的疑惑当中,朱瞻基说道:“郭大人对于此次新政的推行,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在郭大人所说的那些新政法令外,朝廷还有一令,乃度田令!”

“为的便是一次性的清查整个大明朝疆域内的耕地面积,将其备桉记录在各地官府以及朝廷内部,为土地拥有者下发官府的文书,往后这些耕地不管是转卖或者移交或者荒废,其土地的实际拥有者都必须对当地的官府进行备桉记录。”

“而这些记录和备桉都将上报至朝廷进行汇总,并且逐年进行审查。”

“朝廷也会根据这些土地的实际数量进行赋税的征收。这就保证了,此次新政推行之后,不会逐年消弭。”

听着朱瞻基的话,那郭济在震惊此次朝廷的力度与决心的同时,也还是忍不住的问道:“可是殿下,此法实行虽说可以保证朝廷新政不会逐年的消弭,但是,朝廷所说的清查疆土内的耕地面积,又如何做到?”

“大明疆土,幅员广阔,很多耕地甚至在那荒无人烟之地,朝廷又要派遣多少的人力物力,才能彻底的清查完毕,而在清查的过程当中又是否会存在谎报、瞒报耕地数量的事情。”

“土地丈量在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做过,可往往这样的举措所得到的收获却远远达不到朝廷的期许,甚至无法弥补丈量土地所耗费的财力物力人力。”

见这郭济问到了点子上,朱瞻基也就没再耽搁,直接将自己那度田令的内容说了出来。

“以朝廷之名,清查整个南直隶耕地数量,不掺和到此次新政当中。单纯以度量耕地为由,清查天下田地的数目。”

“同时昭告天下,表明: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疆土皆为朝廷所有,此间拥有土地者,只留土地的使用权力。”

“而此次度量田地,就是为其正式下发土地使用的正式文书。”

“所有人皆可带其地契到当地的衙门办理文书,不收取任何银子。有此文书,方得朝廷承认。”

“如此一来,朝廷便有了天下田地的综合数目,有据可考。”

“原有地契皆作废除,不可作正式文书,不受朝廷法令保护。凡朝廷无文书登记之土地,皆为朝廷所有。”

“凡民间百姓,向官府提交无主耕地者,可根据耕地面积而获得奖励。”

“”

随着朱瞻基的讲述,一个庞大的税收革新蓝图浮现在了那郭济的脑海当中。

这次的新政推行加上这个度田令的推行,为的不仅仅只是那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对整个大明朝现有税收制度的革新颠覆。

同时他也敏锐地发现了,这度田令若真的按照预想当中去实施。

其得到的效果将从根本上解决目前大明朝所有税收制度的弊端。

了解户部,了解朝廷在税收征收事宜上详细情况的人都明白,户部税收这一块儿,压根儿就是一笔湖涂账。

没有实际的土地耕地数量,没有详细实际的人口总量数目,别说是户部的这些官员了,就是天上的大罗金仙下凡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搞清楚。

这一点也不仅仅只是大明朝如此,以往的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每年税收时,朝廷户部也只能是在与各地官府的拉扯当中,为朝廷取得更多的赋税财政。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不依靠任何数据,单纯的对各地官府说,今年要达到多少多少的赋税,明年要达到多少多少的赋税。

往年又达到了多少多少的赋税,今年绝不可以比往年的赋税低。

而各地官府也会列举出当地的各种实际情况,诸如水灾天灾人祸等等,以此来迫使朝廷适度的减免他们的赋税额度。

这样的赋税征收,可不就是一笔湖涂账吗?

然而,在自己面前这位年轻的长孙殿下的口中,他似乎看到了根除这一现状的可能。

虽然在这度田令实施的第一年中,所能达到的效果,可能不会有预料当中的那么好。

可是随着朝廷对全国各地耕地的实际情况不断的深入了解,并且登记备桉后,朝廷账目上全国耕地的数量只会逐年的增加。

当越来越多被藏匿,瞒报的耕地从百姓的举报当中,从朝廷派遣的官员清查当中所查明后。

朝廷每年在这些耕地上,所获得的赋税土地税将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加上在大明朝内开垦荒地必须有官府许诺的开垦令,并且在开垦完成后,需要到官府办理土地文书。

掐准了耕地增加的源头。

拿准了各地耕地的实际数量以及耕地荒废的数目。

每年大明朝耕地增加多少减少多少,在经过各地官府的汇报之后,朝廷将会得到一个真实的耕地存量数目。

如此一来,各地官府每年需要缴纳的赋税有多少,需要缴纳的土地赋税有多少,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