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前想后,决定给爸妈写信道别。如果他有幸挺过来,给爸妈的道别信他会毁掉,如果挺不过来,也算是给爸妈一个交待。但他心里深深的知道,如果他离开了,爸妈及全家,都会把他的离开怪罪到凤鸣身上,而做出伤害凤鸣的事情。于是,他决定在给爸妈的道别信中,稍微点拨一下爸妈。他也知道他的离开会让爸妈悲痛欲绝,再点拨一下爸妈,就雪上加霜。可为了不让他们伤害凤鸣,也只有不孝了。

他给爸妈写了一封遗书,给姐姐玉荷的一封遗书,给弟弟玉栋写了一封遗书,还有在北京上大学的妹妹玉莲写了一封。唯独没有给凤鸣留下只言片语。

但他在给家人的信中,反复嘱咐姐姐、玉栋和玉莲要孝敬爸妈,反复劝说爸妈要善得凤鸣,还一再说,善待凤鸣,就等于善待另一个世界的他。

他虽然没有给凤鸣留下只言片语,但他在给所有家人写遗书的时候,心里只有凤鸣。

需要写的遗书全部写完,他开始回头看这个尘世。对,就是回头看这个尘世。他现在人虽然还置身尘世,他的精神和思想早已独立于这个尘世之外。

他现在回头看这个尘世,看得很清楚。

他看到这尘世上的人,几乎是所有的人,言行和举止都不代表本人的精神和思想,而只是符合这尘世的入乡随俗,只是为了融入众人的随波逐流里。时间久了,尘世的入乡随俗观念,便根深蒂固的植入到他本人的精神和思维里,并枝繁叶茂,而本人真实的精神和思想,沦落为后天观念的营养和肥料,直到有一天无影无踪的消失。也可能会偶尔的在午夜梦醒时闪过一缕自己真实的精神和思想的气息,会感到不安和魄疚,但天一大亮,太阳一出,这个尘世一喧哗,便什么也不记得了。部份人在将死前会大彻大悟,但已经晚了。如果从头再来,人还只会重蹈覆辙,却很少有人摆脱这尘世的观念枷锁。

就像蒙着眼的驴走磨道,这世人也是被蒙着双眼走磨道。那蒙眼的蒙布就是欲望和贪婪,而束缚驴的那根绳是人为的,驴是无奈,除非它不是驴,否则,它的驴生无法改写。但人可以改写自己的人生,前提是你必须摆脱蒙在眼上的欲望和贪婪之布。一旦揭掉了蒙眼布,就会看到束缚自己的那根绳。驴无法摆脱束缚自己的那根绳,因为那是有形的,但人可以摆脱,因为束缚人的那根绳是无形的,关键是没人能揭得下来那蒙眼布,也不是揭不下来,而是不愿揭,剜心折骨般的不愿揭。

世人皆如此,贾玉轩此刻深知自己也如此。在他认知的世人中,他认为有一个人可能会揭下那蒙眼布,那个人就是自己的老婆凤鸣。她因为智商和情商的极度弱势,她的精神和思想却一直在尘世的大染缸里很强势的坚持着。

他想:凤鸣的精神和思想如果能再得到升华和加持,有一天她能轻而易举的揭下这尘世的蒙眼布。他相信她能揭下来,因为她说过,如果有来生,这人间也不值得再来了。他希望她有生之年能尽早遇到能升华和加持她精神和思想的那种精神和思想,也就是所谓的神圣的信仰吧。

“凤鸣,我的女王。”他心里默念,“你要尽早揭掉这尘世的蒙眼布,找到能加持你思想和精神的信仰。”

他苍弱俊美的五官,绽露出温柔的笑意。

在走的前一天,他让爸爸带他去洗了个澡,买了需要的新衣服。

那一天,天空阴暗,却不太冷,空中飘着梦幻一样的雪花,大街上的行人看上去都比平时激动,可能是因为雪花的缘故。

贾玉轩坐在轮椅上,被爸爸推着,迎着雪花走在大街上,这个世界好像与他不相干似的,他脸上绽放着灿烂而平静的微笑,整个人一尘不染,干净得如同从画卷上走下来的一样,他的微笑就像阴天上的太阳,每碰到一个行人,不管认不认识,他都向对方微笑点头致意。

他在向这个世界告别。

爸爸看到儿子的精神状态如此向上,是心情大好。

/91/91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