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会回来的。”他说,“你在担心什么呢?”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仿佛正有一条从天空倒悬下来的河流正在冲刷他们的窗沿。水声让人无从退避,街道上有些人正举着外衣跑向家里,手里风灯在雨帘中发出的光非常微弱,就好像随时都会被这倾盆大雨浇灭似的。阁楼里干燥、温暖而安全,没有雨或者其他的东西可以进到这里来,这就是他们小小的城堡;可此刻它也被这世界变幻无常的一面所包围,不再有什么可以从命运手里保护他们。
“我也不知道。”黄少天感觉胸口发闷,课本告诉他这在雨天是十分正常的现象,跟蓄积在心中的话想要破土而出没什么关系:“你看,这个世界这么大,等我毕业了想去找你的时候,你又说不定会搬到什么别的地方了。寄出来的信经常会丢,你看之前书和包裹什么的也不是每次都能寄到,万一我们的信就碰巧被弄丢了呢……有可能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没有谁规定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就一定会待在彼此身边对吧,我不相信偶然性什么的,我只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气——”
“你说得对。”喻文州说,“我也不想离开你。”
也许是这句话说得太直白,以至于黄少天觉得对已经长大的男孩子来说这种事情有点不好意思,总之他就很突然地停住了话头。他也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唯一确定的是比起刚才来说,他不再感觉有东西沉沉压在心上了。
小孩子们在变成大人的过程中,经常有那么一段时间会觉得像小时候那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想法是还没长大的行为。而有些大人直到很久之后,都没意识到勇于表达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黄少天扶着窗框的手有点发凉,胸腔中跳动的温度却越来越高。喻文州靠得近了一些,他能很清楚地看到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睛;风声和雨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喻文州说:“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夏天。”
这一刻,他们发觉因为大雨而昏暗的阁楼里渐渐亮了起来。天地之间突如其来的寂静并不是错觉,而是就在刚刚,这场夏日的大雨就像它来时那样出人意料地结束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没有结束,而是改换了自己的面貌。黄少天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他能感到喻文州的手和他一样冰凉。
落向大地的雨水变成了某种固态的东西。它们十分缓慢地降临,在风中飘拂,足以让人们看清那晶莹剔透的形态。窗外那些洋红色屋顶,湿漉漉的绿色树冠,铁线蓝的邮筒和路标,黑和栗色的路面,现在全都渐渐被盖上了一层白色。
一片晶体飘落到了黄少天的手背上。他们注视着那片东西,看着它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间,然后化为了一颗十分细小的水珠。
“这是雪吗?”黄少天喃喃地问。
喻文州没有松开他的手。这一刻,在数百年来又一次降临人间的大雪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同样仰望着天空,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与世界的命运将会前往何方。
“这是冬天。”他说。
在大约四个世纪的夏期之后,世界又一次迎来了严酷的长冬。这一年,未来会成为战时研究院核心工作者的喻文州,原本正准备和家人一起搬去隔壁大区;将在最寒冷的前线率队抵御巨蜥的黄少天,才刚刚报考了本地大学的古文学专业。脱轨的世界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他们仅是其中两个不愿屈服的抗争者。在那个时刻到来前,离别的忧愁还困扰着年轻人们,但那些在和平年代显得无足轻重的人生规划,将再也没有实现的一天。
这一年,他们十六岁。
直梯打开的一瞬间,志愿者顿时被暖意包围,就跟刚灌下一口烈酒的感觉没什么区别。他有点不适应地摘下自己的帽子,拍掉上面残留的雪,然后从外衣口袋里掏出身份牌来。工作人员很快把他领到了一架战车边,他敬畏地看着那些机械造物,几乎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研究院的地下基地如同蜂巢一般多孔,每个单独的舱室里都储存着不同的战略物资。志愿者来到的是诸多战车基地中的一个,他们从各地的机构中应召而来,准备为人类的存亡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冬天已经在这个世界停留了六年。在这漫长的六年时间里,人们逐渐摆脱了起初的恐慌,开始与越来越恶劣的环境相抗争。生存问题是头等大事,在上一个长冬里人们同时还要面对饥饿与寒冷的困扰,如今的状况则不像曾经那么严重。而即使维持温饱尚算容易,人类还是需要面对除了严酷气候外的其他问题。
现在任何记录长冬历史的资料都被翻出来,巨细靡遗地研究分析,人们很容易知道,每个冬天里对他们造成最大威胁的都是那些变异的野兽。常规武器对付它们的时候有着诸多限制,这时候对于战车的需求应运而生——它们是冬天里人们制造出来,用于和野兽战斗的精密机械。
“你就是从北边那个大区来的?”志愿者听到战车上面传来声音。他连忙抬起头:“没错,这是我的身份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