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见春色 发电姬 8036 字 5个月前

王氏反应过来了,借着吃饭的动作,掩去唇边笑意,说:“哎,那丫头以前不是在钟翠园做活吗,那地儿常年冷清,可能把身子骨养坏了,这年纪越长,身子骨就越不行。”

秦浚忍受额上“突突”的跳动,过了会儿,语气才平常地说:“哦,是么。”

王氏说:“你别小看这种事,女孩家小时候养不好,长大了身体就不好,也不适合开枝散叶,为了侯府着想,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娶正妻了……”

秦浚回:“那母亲为我物色了谁?”

王氏来了兴致:“你大表姨家的女孩儿,人是在苏州长大的,家里也是四品地方官,虽然比不上京官贵重,但人家……”

秦浚说:“推了吧,我没有兴趣。”

本来还以为秦浚主动提起,是真的以为溪风命不久矣,转性了,结果还是这样子,王氏也有点气了:“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父亲么?你父亲在疆场拼命,也就你这个独苗,等他凯旋,长孙就是最好的礼。”

秦浚目中微恸,看向母亲:“那母亲,对得起父亲么?”

王氏一愣:“你什么话?”

秦浚站起来,看了眼那些侍立的丫鬟们,丫鬟们纷纷退下。

他再叫门外的赤炎赤云几人,道:“守着,别让人偷听或者进来。”

一时之间,整个厅堂只有王氏、朱蕊、赤霄和秦浚。

见此状况,王氏还猜不到什么,也枉为侯夫人几十年,她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第一反应,就是她毒害溪风的事被发现。

但那又如何,如果不是那个贱.人,秦浚怎么会搬离侯府?

而秦浚也实在不应该为了一个小小丫鬟,来这样对她。

只不过,她毒害溪风而已,和侯爷又有什么关系。

她冷笑:“浚儿是什么意思,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父亲的事?”

秦浚朝赤霄伸手,赤霄便将一封东西递给他。

他放到桌上,说:“这些,是为了预防母亲抵赖,我到处走访调查的结果。”

他终于是眼眶猩红,声音若要撕裂空气:“母亲对不起的,不止是父亲,还是秦家的列祖列宗。”

王氏凝视着那封信,忽的想起,钟元院那位。

难道……他通过此事,找到当年的真相?

她脸色“刷”地惨白,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能的,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但另一方面,又不由想,因为根本没人怀疑过这个可能,所以,她可能真的残留了蛛丝马迹。

找到证据,十年前,秦浚无能为力,但十年后,秦浚能做到。

她手指颤抖着,撕开那个信封,浏览里面重重书墨——

“啪”的一声,信封掉在地上。

王氏身体些微颤抖,试图辩驳:“十年前的事了,你又怎么知道,他们那些人,是不是……是不是因为被赶出侯府,所以心怀怨恨,栽赃于我呢!”

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秦浚转过身,不直面王氏,他看向朱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早在秦浚发作时,朱蕊心腔就跳得极快极快,结果,不仅是给溪风下毒的事,就是给老祖宗下毒,也被揭穿了!

秦浚居然能顺着十年后的事,找到十年前的线索!

这一瞬间,朱蕊的天都塌了,王氏再做错什么,她是侯夫人,还有活着的可能,那她呢?秦浚这样温柔的人,看着她的眼神,只剩下一片冰凉,犹如她已经是一个死人。

是的,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两股战战,哆嗦地跪下来:“世、世子爷!奴婢冤枉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秦浚忍住想踹她的冲动,来回踱步,道:“你不知道?边疆战事稍歇时,你家中舅舅在西域做药材生意,你会不知道?”

这也是仗着秦宏放的资源,才形成的生意。

辩无可辩,朱蕊“砰砰”磕头:“世子爷饶命啊!奴婢也没有办法啊!”

当年,王氏和老祖宗闹得那么厉害,她只是帮帮王氏而已!

她只是一个下人,她能怎么办呢?

秦浚胸口涌动着,冷声:“你没有办法,对,你真没有办法,老祖宗在世时,你拿下人的孝敬就收到钳制,你摸摸你的良心说,你当初把毒药给我母亲时,难道就没想过,老祖宗去世后,你能拿到更下人的孝敬么!”

这话直撕破朱蕊的伪装。

朱蕊害怕极了,连忙看向王氏,想求助:“夫人!”

朱蕊本不抱什么希望,万没想到,王氏忽的说:“毒药是朱蕊给我的,但也是因为我同她求的!”

秦浚怔了怔。

既然事情败露,王氏也不再辩解。

似乎要把这些年的不满宣泄出来,她目眦欲裂,掷地有声:“你爹,秦宏放那厮,是个不管事的,他爱的就只有他的打仗,打仗,打仗!”

秦浚沉沉地看着母亲。

王氏伸手指着外面,眼泪倏倏直掉:“你大哥死的时候,他连回来都没有!法事都是我让人去请的!”

“你二哥当年为什么五岁就走了啊,我都说了那么多次了,不要给他玩真刀.枪,不要给他玩真弓箭,小孩子还不懂,多危险啊,可你爹和钟元院那位,听我说的话了吗?”

“他们都说是意外,可明明就是他们杀死我两个孩子!”

王氏越说越脱力,扶着椅子,却还嘶吼:“你以为你活下来很容易吗?没有在我眼皮子底下,你早就死了一次、十次、一百次!”

秦浚微微闭上眼睛。

面对母亲的心结,就是他,也没有办法。

突的,王氏安静了一下,恍然喃喃:“是啊,为什么我这般护着你,你却还是非要和钟元院那位亲近呢?”

她去拉秦浚的袖子:“为什么啊?你还要去她那里吃晚饭,陪她念书,读书给她听,她明明就害死了你两个哥哥啊!”

“浚儿,我只是怕,怕你又死在她手里。”

秦浚从她手中抽回袖子:“母亲,你早该走出来的。”

“走出来?”王氏哈哈一笑,情状似若癫狂,“怎么走啊,我梦里老是梦到你大哥,跟你长得很像,你二哥,比你粗壮一点,他们明明都应该活到现在的啊,如果不是钟元院那位……哈哈哈……”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然而,他们的可怜,早就被所作所为泯灭。

秦浚摇摇头:“但,这也不是你毒杀祖母的理由。”

“而你想要的孩子,就是一个傀儡,可是母亲,我已然长大,”他顿了顿,“我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如今,你觉得溪风抢走了我,所以你要毒杀溪风。”

秦浚:“你怎么可以……”

他攥着的拳头颤抖,终究,修养让他把所有情绪压回身体里。

他失望地看着自己的生身母亲。

王氏推开桌上的杯盏泄气,怒视秦浚:“那你要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你们秦家人,就是这么欺负人的么!”

秦浚摇摇头,他不再争辩,说:“父亲还在镇守边疆,近来突厥有异动,这件事,我暂时不会告诉他。”

“但等他回来,我会把原委都告诉他。”

即使真相这么残酷。

王氏终于露出惊恐的神情,喃喃说:“不能告诉宏郎,不能……”

秦浚说:“这段时日,母亲就先在雅元院,暂且不要出门,我会让侍卫看紧雅元院。”

这是变相禁足。

王氏说:“你不能这样对你亲娘,我才是生你养你的人,你不听管教也就算了,居然敢反过来管我?”

秦浚哂笑着摇头,他竟然还希望,母亲能够稍微反省。

一刻也待不下去,他只想回到东门街宅子,快步走出厅堂。

王氏追着喊了些什么,秦浚再也没听到,他出了侯府后,赤炎套好了马,上前来:“世子爷。”

秦浚脚步顿住,回望着高高挂着的“忠勇侯府”的牌匾。

那般威严尊贵。

有一瞬间,他突然理解当初,溪风为何百般不肯答应,只因她看得透,一入深宅,人在里面沉沉浮浮,就会磨灭掉最初的模样,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她只是想在迫不得已中,保持本心而已。

他抿了抿唇。

可终究,秦浚没等来父亲凯旋。

隆盛二十四年夏,太子造反,圣人勃然大怒,险些被钳制在宫中,幸好秦浚携禁卫军救驾,暂移到西别宫。

同时,边境大乱,常胜将军忠勇侯,没守住国门,突厥踏着铁蹄,冲进凉州。

所谓内忧外患,国之将倾,便是如此。

这段时日之混乱,溪风记了很久,秦浚几乎日日无法归宿,她便挑着一盏灯,看看书,也让心能够静下。

好在不久后,凉州军中出了一个姓燕名飞的神人,竟然成功反扑突厥,将突厥往回打了三十里。

与此同时,以秦浚为首形成的剿灭力量,让太子一党不敌,最终皇后与太子自刎,太子妃纵火于东宫,陆系势力倒台之后,菜市口的刑场被血液洗了一遍又一遍。

其余地方因中央动荡隐隐起来的势力,却忌惮实力强大的凉州军,最终只有小股势力起来,不成气候。

国之动荡,在半年之中,被平息下来。

圣人到底老了,经此事变,他生了场大病,身子骨熬不过,临终前,定下年仅四岁的十一皇子为正统,钦点秦浚为首辅,以及正在途中,尚未面圣的凉州将军燕飞,为辅国大将军。

至于如何处置没守住国门的忠勇侯,至于如何收回燕飞手上的兵权,至于秦浚会不会独掌朝政成一言堂,来不及再做别的安排,圣人撒手人寰。

他也是为自己这些年的中庸之道,付出代价。

隆盛过去了,便是庆元元年。

国丧按本朝礼制,以日易月,全国服丧二十七天,二十七天弹指而过,朝局终于是渐渐稳定。

这半年多,秦浚大约一周回东门街宅子两三次,每次都是半夜累极之下,衣裳都没换,就合衣躺在另一边床上歇息。

溪风睡在另一边,睡颜恬静,看到此情此景,他所有疲惫,都缓和了。

待晨光乍起,他匆匆洗漱,又离开,全程声音极轻,就怕吵到溪风。

若不是第二日,溪风在床边找到一块褶皱,都不知道他曾半夜回来过。

既帮不上什么忙,她会每日煮茶让白羽或者赤霄,带去宫里给秦浚。

这场变革,让秦浚独身立于朝堂,他是近百年来,最年轻的首辅,手下也有不少拥趸者,成了众人讨好的香饽饽。

而另一个香饽饽——辅国大将军燕飞,则在处理边疆战事,尚未回朝廷,朝臣是想找人献殷勤,也找不到人。

这一日,溪风在煮茶,烟雨爱凑热闹,打听了满耳朵辅国大将军的事,来找她唠嗑:“听说这个辅国大将军,尚未娶妻,对别人送的美人也不屑一顾,甚至还有人猜疑说他是不是不举。”

溪风说:“这般猜忌,也是过分了些,突厥踏破凉州边城时,京城正好乱了,辅国大将军能力挽狂澜守住凉州,不可小觑。”

“还有,这些话听听别人说就好了,大将军即将回朝,可不能从我们府邸把这话传出去。”

烟雨习惯溪风的严肃慎重,连忙说:“好好,我知道了,这个燕大将军也太有能耐了,咱们可不能先把人得罪了。”

说着,烟雨又肖想起来:“听说他还很年轻呢,是不是长得很高大威武呢?”

烟雨发笑。

眼看着白羽站在烟雨后面,溪风也不出声阻止,只是装好茶,自行出厨房,果然下一刻,身后就传来白羽对着烟雨,咬牙切齿、弥漫着醋味的声音:“看来,你很喜欢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烟雨“哇呀呀”地喊着溪风救她,溪风早就脚底抹油溜了。

她走在廊下,恰好这时,一粒雪粒旋然飘落,她抬起一只手去接,便望着雪。

冬春之交,似乎比往常冷了许多。

她轻轻呵了一口气,捻着指尖冰冷的雪花。

不一会儿,忽的外头一些声响,溪风回过神,去了前门,便看秦浚从马上下来。

男子高大俊美,身着暗红底官袍,脚踩黑缎面靴子,腰上束着金银銙,行走之间流露出一股贵气,气质若渊,朝她看过来时,便牵起唇角,目中轻动,从官场带来的严厉沉着,此刻都像雾气化开了去。

这会儿不过酉时,秦浚今日回来得早。

溪风也朝他笑:“爷回来了?我正好煮了茶,可要喝一些?”

秦浚点头,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上前来握着她的手:“下雪了,进屋吧。”

东门街宅子一如既往的幽静,只因秦浚不愿他人打扰这里,所以,把应酬都挪到侯府。

从侯府应酬完,他再回东门街宅子,回家。

虽忠勇侯差点没守住凉州,但毕竟以前丰功伟绩,且凉州局势稳定,更何况,秦浚如今官至首辅,深受小皇帝信赖,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真论起来,秦宏放身上不管多大的惩处,都影响不了侯府的如日中天。

所以即使秦浚推掉不少应酬,侯府还是较往常热闹一些。

王氏还被禁足雅元院,主持局面的是大姐儿秦暧玉,在动荡中,她受镇北侯的庇护,和陆望祯和离,没受陆系倒台的影响,如今要二嫁也不难。

今天,秦暧玉叫住秦浚,和他说了一件事。

秦浚回想着长姐的嘱咐,对溪风说:“如今母亲不管事,大姐到底曾是外嫁女,她想,让你帮忙操持侯府上下。”

秦暧玉也打听过溪风,当然,她不像母亲反感,反而提点了一下秦浚。

溪风迟早有一日,就是首辅夫人、侯夫人,趁秦暧玉尚未二嫁,正好可以让她学点东西,免得到时候慌了手脚。

只是,溪风却有点犹豫,并没有一下答应下来。

房内安静了一下、

得不到回应,秦浚抿了口茶,温绎地问:“可是有什么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