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抱歉,指挥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哒哒。”

这几乎是同时出现。

约瑟芬抱着一只可爱的娃娃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是智脑最喜欢的形象。它歪着头,如同人类一般微笑,“系统已经自检,在过去三十星秒内,通讯没有任何声音。”

布莱克:“这不可能!”

指挥官:“幻觉?”

呼呼……

通讯的对象,似乎响起了风声。

温柔的、细细的,只有在春季才会有的凉风,那力道不大,但仔细听来……更像是,有人在通讯那边呼吸。

一进,一出,一进,一出。

和呼吸是多么相似。

这让舱室内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好像有什么从背脊和头皮炸/开,鸡皮疙瘩窜了起来,寒意爬满了他们的身体。

“嘎吱,嘎吱……”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咬碎,断裂,紧接着是吞食。然后是黏糊糊的,像是软肉,又像是什么带着汁液的触须……粘液,或者水声咕哝咕哝的声音,听起来过分诡异。

是牙齿,在搅拌,在咀嚼。

然后是吞咽,从柔/软细腻的管道往下滑,顺着脏器,抵/达胃,总是需要一些时间。

他们像是听到了无名的欢喜,又仿佛有什么在尖啸。

这把疯狂,几乎敲碎了他们的耳膜。

无序、混乱、疯狂的呓语,意识消散前最后的残留,扭曲的狂喜……简单、非常简单的情绪,或者几乎算不上情绪,只能算作是游离的碎片……可是那么多的碎片,那么多的残留,当这一切的一切聚集在一处,本该不被人所觉察的弱电信号就不断地往外辐射,将人类也牵扯其中。

指挥官远在雅斯顿主星上,他受到的影响最小,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个人。他咬着牙,嘴角有血红不断流出来,“约瑟芬——”

他在叫吗?

他听到自己喉咙振动的声音吗?

如此苍白,如此混乱,就像是个理智崩溃的疯子。

“……关掉,通讯。”

布莱克的双手用力抓住控制面板,几乎都掰断了其中一柄杆,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好像是从彼端跋涉而归。

但总算,总算,约瑟芬还是听从他的指挥,干脆利落地关掉了和红宝石号的通讯。

站在布莱克身后的副官已经栽倒在地上,差点没吐出来。他捂着耳朵的手上有血,怕是听力受损了,布莱克则是又过了一会,才松开紧咬着的牙齿,吐出一口血来。

指挥官:“……红宝石号肯定发生了异变。”

“新生的虫母,大概就在飞船上。”

一道有别于之前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能听到指挥官在叫他,叫他“亚瑟”,他就是指挥官的小儿子,也是负责这一次研究所扫尾工作的人。

“刚才的异变,怕是我们打扰了祂在进食。”

亚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甜美的小个子挨在他父亲的身边,谁也看不出他在战场上的疯狂。他继续温柔地说话,“从他们的研究中,多少可以看得出来,新生的虫母需要大量的食物,这些是人类满足不了的。”

指挥官:“……虫母,以同族为食。”而这的确是人类从一开始、从很久之前就探查到的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上一任的虫母死去实在太多年了,他们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想起来这最要紧的事情。

想当然的,他们也猜出来为什么曼斯塔虫族会撤离。

曼斯塔虫族为王而生,为王而死。

一切繁衍和新生,都依赖着虫母。

它们既是虫母的食物,又是虫母的子民,更是祂的属从。

虫母饿了……

它们会做什么呢?

两星刻之前,红宝石号上。

“朱利安·休跑了。”

老巴尼特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并不在小会客厅。实际上,他正在和朱利安同一层——也就是底层,那里存放着这艘红宝石号最大的秘密。

第九军团之所以会在这么危险的境地下,还分出人手来护送红宝石号,当然不是为了红宝石号上这些可怜的、误以为自己很重要的权贵,而是为了护送一些东西。

在红宝石号的底层舱室,藏着一桩秘密。

而正是老巴尼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带着他的名号,带着他宝贵的知识,带着他的身份,成为这里的座上宾。

但是在听到朱利安逃走后,他冷静的脸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下,带着某种阴狠的怨毒和恶意。只是一闪而过,并不明显。

老巴尼特叹了口气,看向身后的保镖,“看好代号a,它的融合,是最后的希望。安迪,巴特,约翰,你们几个,去把朱利安给我带回来。”他说这话的声音,就好像在对待调皮的孩子。

“是。”

几个保镖在离开后不久,突然又折返回来,把飞船上出现的乱象告诉老巴尼特。老巴尼特的脸色微变,看向实验室的进程,在看到那远远还称不上达标的数值后,他握紧了手杖,喃喃自语,“已经追了过来……他的信息素越来越无法遮掩了……王族?”

他说话的速度很快,又很轻。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老巴尼特站起来,用手杖缓慢走到实验室内,在经过几道复杂的手续后,他将一个复杂的圆形仪器起了出来,然后带在身上。

“走吧,先回去。这里之后,不安全。”

老巴尼特带来的保镖人数足够多,就算是实验室的人想要阻拦,也无法拦住他们。尤其是在外侧的研究员很多都莫名失踪了,这更无法拦下他们的步伐。其中几个保镖在前面开路,在通道里试图为他们和雇主找到回去的路。

但在即将离开这一层的时候,他们发现通道被堵死了。

而另外上去的通道,得绕一大圈。

这解释了外面的走道为什么会有那些人。

老巴尼特:“别看窗。”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冰冷的语气告诫着每一个人。在返回到实验室,再穿过实验室去到另一侧的时候,笃,笃,笃——

拐杖敲打在地上的声音,就好像在计时。

“啊啊啊啊——”

仿佛要突破人体极限的惨叫声从前面传来,让老巴尼特这些人都吓了一跳。但这声音只是响起来了一瞬,就立刻消失了。好似正在播放的唱片被突然切断,徒留下诡异的余韵,让人忍不住去细想其中的恐怖。

老巴尼特一手抱着那个圆形的仪器,突然大声说道:“走,走,回去,立刻回去。”喜怒无常,反反复复,老巴尼特的确是个不讨喜的雇主。但那些保镖好像没有感情,也不知道害怕,在老巴尼特的命令下立刻折返。

他们有两人架起了老巴尼特,然后快速撤离。

在他们身后,哒,哒,哒……

通道两侧的灯一盏盏熄灭,陷入永恒的黑暗。

危险的预感扎穿了老巴尼特的脊椎,令他几乎要抽/搐起来。他的声带撕扯着,带着某种尖锐的疯狂,“约翰!”

落在最后面的保镖立刻撕开自己的衣服,然后投身进那片黑暗里。

可以看得

出来,他的脊椎两侧,有着裂开的豁口,那里面,蠕动的触手和羽翼正撕开皮肉舒展出来。

这些保镖,一个个都是改造人。

但不够。

远远不够。

黑暗是贪婪的,饥/渴的。

它以飞快的速度吞没了通道,将所有的声音都吃得一干二净,在淹没了逃跑的人群后,老巴尼特突然发现,自己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些被他倚仗的改造人“保镖”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唯独他站在漆黑中。

漆黑,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经过某种扭曲……或者说,变异,他可能也看不清楚这道路。人的眼睛,要怎么在纯粹无光的环境下看清楚东西呢?

老巴尼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起初,是浅浅的轮廓。

空气里,好像有振翅的声音。

须臾,就靠近了。

很近,近得老巴尼特都差点发出一声尖叫。

附肢在微微晃动,摇曳的触须带着柔/软的触感,还有轻轻的嗡嗡声,是翅膀,是羽翼,是悦耳的扑闪声。濡湿、冰冷的空气里,带着浓浓的青草香、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被那几乎无处不在的草味覆盖,难以觉察。

他听到了嗡响,仿佛蜂鸣。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一个人。

坐于黑暗的国度,他的轮廓是如此分明,如同瑰丽灿烂的娇嫩花朵,他的皮肉,他的骨相,他抓着诡奇之物的手指,都散发着莹莹的白光。是在这浓稠的黑暗里,唯一能够看得清楚的物体。他的身体,称不上纤细,却处处刚好,某种称得上异常的变化发生在了他身上,仿佛邪恶、亵渎的悖逆感……但,谁也无法抗拒那种蛊惑。

老巴尼特移不开眼。

他的视野,他的注意力,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这个人抓住。

——被朱利安。

“不。”

老巴尼特喃喃,他试图发出人类的声音,但听起来更像是奇怪的咕哝,带着粘稠的水汽。

不是他。是祂。

从脚腕缠绕而上的触须舔舐着青年的皮肤,猩红的肉块纠缠成了王座,人类无法归纳的形状……到底是粘稠的烂肉,还是扭曲的眼睛……它们一并被踩在皙白的脚底,正嘎吱嘎吱地蹭着细腻的皮肉。

古老的、诡谲的呓语不断回响。

是呼唤。

是长久的叹息。

不可名状的虚影笼罩在祂身上,随着祂伸出手,一个圆形的仪器轻飘飘地从老巴尼特的怀里飞了出来。仔细看,其实藏匿在扭曲黑暗里,不可言状的雾气托着它——那仪器落在了朱利安……祂的脚下。

那圆形仪器里,是代号a。

老巴尼特几欲疯狂的脑子里突然挤出一点清明,难道朱利安还清醒着?

“朱利……朱利安……”

他的舌头像是无法捋直,含含糊糊,带着诡异的咕咚。

嘶嘶。嗡嗡。

奇怪,奇怪的吞/吐。

“朱利安!”

濡湿嘈杂的摩擦声间或响起,窸窸索索,无可名状的触须托着祂——虚幻,空洞的蓝眼睛看向老巴尼特。

老巴尼特终于、终于看清楚祂的脸。

嗬啊嗬啊……

他的喉咙再发不出声音。

干枯的手指抓烂了自己的脸,撕下带血的皮肉,挖开自己的眼睛,在大声狂啸中,在永恒的疯狂中投入黑暗的怀抱。

——不可直视祂。

老巴尼特忘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