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皇家牢狱的审讯房间,在修建时,当然会考虑到贵人密谈的需要。

姜鸾对着紧闭的铁门外,唤了两声,“薛夺?文镜?”

门外毫无应答。

“行了,他们都听不见。可以放心说话了。”姜鸾从坐床上起身,轻快的几步到裴显面前,弯腰拨开他的衣袖,挨个摸了摸左手腕上两条手串的金珠。

“旧的那串都褪色了,怎么还戴着?”她轻声嘀咕了一句,“新的都给你送去了,戴新的就好了嘛。”

裴显抬起头。

连续几个月的出征,他瘦了不少,眉眼五官在灯光下显得深邃,轮廓更加锋锐。只是这么平淡的一眼直视过来,已经过于犀利,刚才刑部尚书隔着两三丈距离,已经不大敢直视他。

姜鸾却丝毫不怕他近距离的直视。

“说说看。”她摸着那串褪了色的五彩手串,在极有压迫感的视线下催促着。

裴显开口说,“因为送出手串的那晚,殿下站在东宫寝殿的门外说,除非绳子断了,不许再拿下来。”

姜鸾噗嗤乐了。

“我说过这句?隔了几个月,我自己都忘了。”她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当夜的具体情形。

但单独说话的机会难得,她不再浪费时间去想。

她瞄向四周,确定室内空无一人,唯一的铁门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从外往里窥视的小孔,视线转回来,在扣住裴显两边手腕的铁腕铐上转了几圈。

她缓缓抚摸着筋骨结实的手腕上串着的金珠,视线若有所思地盯着铁铐,裴显的视线盯着她。

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姜鸾忽然抿着嘴笑起来。

在裴显的凝视下,她往前一扑,结结实实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伸手抱住了宽阔的肩膀,坐在他的膝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亲昵地蹭了蹭。

这是个极为熟悉的动作,裴显本能地就想抬手,搂住那截柔软纤细的腰肢。

手稍微抬了下,手腕被禁锢在铁胡床上,动不了。

裴显:“……”

姜鸾在他的怀里闷笑,“动不了了,裴中书?我都坐你身上了,你的本事呢。来啊。”

胸腔发出细微的震动,裴显在笑。

无声地笑完了,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却和平日一般无二的平稳,语气极正经地从头顶上方传来。

“殿下想看哪种本事。”

姜鸾趴在他的怀里,冬季天气寒冷,审讯室里点了火把,倒不是很冷,他的身体很热。

炽热的人体温度隔着几层衣衫传过来,熟悉而久违的暖意,她闭着眼,几乎被融化在那温暖里。问什么,答什么,她全忘了。

抚摸着金珠手串的手指被反握住了。

纤长柔嫩的手指,被牢牢地攥在温热的掌心里,带着硬茧的指腹一寸寸地抚摸过去,处处带起难熬的麻痒。

姜鸾受不了痒,细微挣扎着要躲,“别摸,痒,别摸。”

哪里躲得开。用力抽也抽不回来。

青葱般的指尖,柔嫩的手心,手背上的小涡,被一寸寸地抚摸了个遍。裴显的声音在她耳边,热气吹拂在耳垂上,

“钥匙在哪儿?把铁铐打开。”

姜鸾现在连耳朵也痒得受不得了,捂着发红的耳尖躲开,“钥匙在薛夺手里。”

“在阿鸾手里。”裴显淡定地说,“薛夺刚才出门前塞给你手里,我看见了。”

“呸,眼睛这么利做什么。”姜鸾从始终藏在衣袖里的左手终于探出来,指尖捏着一把小铜匙。

她仰起头,柔软芳馥的唇瓣迎上去,交换了一个缠绵深长的深吻。

裴显的喉结滚动了几下,视线落在小铜匙上,无声地催促。

姜鸾捏着铜钥匙,要收回袖里,“不行,这里人多眼杂的,我可不能给你打开。谁知道打开了你要做什么坏事。”

“不做坏事。”裴显应诺,“只是抱一抱。”

“真的?”姜鸾掂起小铜钥匙,俯身打量了片刻,塞进左边的锁眼里,转了半圈,“只打开一边,这里不好耽误太久——”

咔哒一声脆响,左手松开了。

结实有力的手臂直接搂住了柔软细腰,往怀里一拉,从头到脚狠揉了一通。

姜鸾被他揉得哎哎叫。

“衣襟散了。”

“口脂都被你吃掉了。”

“头发散了!”

“……”

三寸厚的沉重大铁门,隔绝声音视线,特意安设在昭狱的审讯室,原本就预备了贵人在室内密谈的功用。

但这次密谈的时间,有些太久了。

文镜和薛夺互相对视了几次,从各自的眼神里看到掩饰的不安。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两人也在低声嘀咕着,“去年八月初十的宫变当夜,涉及了天家阴私,只怕大有内情哪……”

“里头那位莫非是审时度势,在殿下的面前全盘招认了,争取免死?”

“哼,谋害先帝的大罪,十恶不赦,株连九族。一旦招认了,谁能免死?只怕是在里头掰扯,和殿下谈条件罢。”

“今天奇了,崔中丞怎的到现在都不来……”

半个时辰过去,铁门被人从里面敲了敲。

几名等候在外的臣下如释重负,四名禁卫合力拉开了大铁门。

姜鸾站在门口。

裴显依旧好好地铐在铁胡床上。

薛夺眼皮子剧烈一跳,看了眼姜鸾。

他刚才明明把钥匙给殿下了。怎么会没打开腕铐,当场把人释放?

姜鸾已经穿好了户外防雪的斗篷,拉起风帽,整个人严严实实地遮掩在冬衣下,遮挡了大半张脸的风帽下,只露出小巧挺直的鼻梁,灯下色泽嫣红的唇瓣。

“本宫问询完了。劳烦裴中书在昭狱里暂住几晚,等这桩案子尘埃落定,真相水落石出,是放是留,一切按朝廷章程走。”

她把风帽又往上拉了拉,连嫣红润泽的唇都遮挡住,吩咐薛夺,“把裴中书的腕铐除了,护送出去,在诏狱里暂住几晚。”

薛夺行礼应下,姜鸾从门里往外走,擦身而过的时候,把那串铜钥匙又扔了过来。

薛夺满腹疑问地接在手里。

看守昭狱的是北衙禁卫,都是从前玄铁骑的弟兄。护送裴显入住的牢房,当然是诏狱条件最好的一间。

地势最高,地面干燥的石室,上头开有天窗,晴天时能晒半个时辰阳光。

薛夺之前在诏狱里蹲了整个月,睡得也是这间石牢。

护送裴显进去时,薛夺忍不住了,看看左右无人,

“皇太女什么意思!我原以为她要帮督帅,询问几句,走个过场,当场把督帅释放了。没想到……殿下她、她怎么不放督帅!”

裴显听他抱怨了一通,只平静地答,“京城里的战场,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眼下时机未到。”

薛夺又惊诧又怀疑,“什么时机?督帅领兵打了场空前绝后的大胜仗,踏破突厥人的老巢,立下罕见军功,还有什么更好的时机?”

裴显微微一哂,不往下解释,改而问起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城外东宫送的橘子,带进来了没有?”

薛夺几乎把那筐橘子给抛在脑后了。出去找了半天,亲自捧进来。连同橘子捧来的还有裴显的随身腰刀。

当着裴显的面,薛夺把腰刀往床褥下一塞。

裴显递给他一个橘子,自己拿了一个在手里,不紧不慢地开始剥皮。

薛夺哪里吃得下。

“最近京城的风头不对,皇太女又不知道是站哪边的。督帅,做好最坏的准备。”

当着主帅的面,他掏心掏肺地说话。

“末将走了狗屎运,莫名其妙地被放出来了。但徐公公至今还押在大理寺里,据说供出了对督帅极为不利的供词。督帅在边境浴血征战,弟兄们替家国流血拼命,京城里的兔崽子们倒磨刀霍霍,准备倒打一耙了!”

他越说越气,发起了狠,抬手做出一个往下劈斩的姿势,

“京城的城防再坚固,防得住铁甲重兵的一轮冲锋?能踏平突厥人牙帐的铁蹄大军,踏不平京城里那群毛都没长齐的南衙禁卫?督帅,听末将一句,管他娘的,咱们索性冲出京城,把玄铁骑兄弟全拉回河东去,从此在河东自立为王,也好过在京城里受人鸟气!”

他长篇大论地说完,裴显正好剥完了一个橘子,随手掰下半个,全塞薛夺嘴里,

“几个月不见,嘴皮子功夫见涨。吃点橘子消消火气。今年的橘子甜不甜?”

薛夺满脑子升腾的打杀狠意都被塞过来的半个橘子给填平了,呆滞地咀嚼了几下,“甜。”

“东宫赐橘,觉得甜就多带几个回去吃。”裴显随手扔了两个柑橘过去,

“皇太女殿下刚才特意叮嘱了一句,耐心等待。她那边还在筹备着,别慌,稳住。”

薛夺捧着柑橘,烦躁地抓着头发出去了。

裴显看着薛夺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

牵扯到谋害圣人的大案,相关人犯至今都押在牢里,单单放出去一个薛夺,他真以为靠他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

先把薛夺捞出去,他麾下的龙武卫调来看管诏狱,确保诏狱安全。等他今日领兵回京,拒绝去大理寺,再顺理成章地派薛夺出城接他,安置在最安全的诏狱里。

等待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刻。

安静的石室里,裴显剥开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尝滋味。

“今年京城的柑橘,确实又大又甜。”

作者有话说:

正文即将完结~今天是完结章的上半章,明天看看能不能把下半章写完一起发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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