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复想了想,找了个合理的解释,“估计是开了一天的会太累,想划水了吧。”
宋郁盯着面前的落地窗,窗户一角倒映出男人离开健身房的背影。
半晌,她才接了一句,“可能是吧。”
“对了,你们早上冰情监测怎么样?”何复问,“附近有合适做站点的冰面吗?”
宋郁回道:“没有,都是浮冰比较多。”
“我记得两年前夏天跟考察队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一大块厚厚的整冰。”
何复叹了一口气,表情里带上了忧愁,“在陆地上的时候感觉不到,只有到了北极,才能深切体会到全球变暖带给地球真实的变化。”
“我们课题组这几天在做北极海域的浮游生物定量分析,混合营养藻类的含量也越来越高。”
说完,似乎是怕宋郁听不懂,何复解释道:“随着海冰的消融,阳光直接照进海底,会导致这些通过光合作用的藻类繁殖速度加快,但这些藻类又会产生毒素,从而危害到北极圈的整条生物链。”
闻言,宋郁走路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想起了白天看到的冰川坠落,以及雪原号一路行驶而来,很少看见动物的身影,让她差点以为苍凉荒芜是这个世界的常态,而忽略了其中原本也该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冰雪世界。
何复挠挠头,“唉,不说这个了,这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此时,健身房的门被人打开,张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朝他们走来,“你们看见裴队了吗?”
“刚走。”何复回答,“怎么了?”
“船长找他开会研究怎么变更航道呢。”张铖找不到人,没有打算久留,“那我去他房间找找。”
张铖离开以后,何复啧啧感慨,“裴队真够忙的,一刻都不得闲。”
宋郁抿了抿唇,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他不是做人类学研究的吗,为什么这些事情也要做。”
什么冰情监测,航道计划,明明都是和人类学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
何复挑了挑眉,“你不知道吧,裴队以前其实学的是地理学,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从事南北极的地貌地质研究。”
“不过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从主要研究的自然地理,转成了人文地理,最后干脆直接跨了一个专业,拿了人类学的博士学位。”
“当时方院士,就是裴队在地理科学研究院的老师,被誉为是现代地理学开拓者之一,气得差点要和他断绝师徒关系。”
“虽然他放弃了地理方向的研究,但极地科考的经验和能力是不容置疑的,所以这次极地考察才会任命他为队长。”
说起裴祉这一段的学术经历,何复忍不住称奇,“不是所有研究者都能像他一样,专业想跨就跨,而且都能取得很斐然的成就。”
宋郁专心地听着,渐渐有些跟不上跑步机跑带的速度,伸手将速度调至最低。
雪原号向北继续行进,终于在北纬78度的地方找到了可以建立长期冰站的稳定冰面,开展为期十天的考察工作。
下船前,裴祉给所有的考察人员做了非常详细的安全作业说明。
直升机拖挂着两个巨大的圆形绿色玻璃屋率先放置到冰面上,作为安全屋。
安全屋内部面积有六平米,可以同时容纳多名工作人员在其中休息,以及存放科考设备。
不过最重要的功能还是防御北极熊的袭击,临近冬季是北极熊大量捕猎的日子,北极熊的体格强壮凶猛,一旦出现冰站附近,对于科考作业人员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由船队成员组成的十人防熊队会最先下船,保证冰面附近的安全,在冰站外围进行不间断的巡视。
宋郁跟在最后,身上穿了厚厚的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裹得严严实实,脖子上挂着走哪都不离身的相机。
刚出船舱,她就感觉到了一股凛冽的寒意。
“下冰以后别乱跑,拍完照就去安全屋里呆着。”裴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低声叮嘱。
宋郁扭头看他。
裴祉身上依然是那一件正红色的北极科学考察队队服,肩上背了一把半米长的枪,浑身透着硬朗的气质。
他将枪拿到前面,手法娴熟地检查弹夹,看见里面装着的两枚子弹,眉心轻皱,动作熟练地把子弹卸了下来。
见宋郁半天没有回话,他将枪重新背好,抬起头,漫不经心地问:“听到没有。”
宋郁抿了抿唇,顶嘴的话收了回去。
“为什么不装弹。”她问。
裴祉不甚在意地说:“有用的时候再装。”
“总比跟你一样用枪走火的安全。”他补了一句。
宋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还记得那么清楚。
她没忍住小声狡辩道:“是那把枪有问题。”
“你不装弹,要是真碰见北极熊,那还来得及吗?”宋郁重新扯回刚才的话题。
裴祉看向她,沉默半晌,淡淡道:“我倒希望永远没有开枪的机会。”
毕竟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闯入者,不受欢迎的人类。
自然极地研究中心可以拥有持枪资质,根据需要考取持枪证,但允许开枪的情况非常苛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向北极熊开枪的。
大部队下冰以后,很快开始有条不紊地建站工作,在冰面上架设各种各样的科研仪器,包括高达三十五米的气象塔。
宋郁在各个分区里拍照采风,觉得哪里都很有趣。
到了中午,太阳升到最高。
宋郁在安全屋里休息的时候,竟然感觉到热,把帽子手套都给摘掉了。
这时,又有两名科考队员进到安全屋里,他们和宋郁点头示意,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就坐到一边休息。
其中一位科考队员道:“今年北极冬季出现极端高温的天气怎么那么多,我刚测温,都到-3.1摄氏度了。”
“真是气温一年比一年高,五年前我参加北极夏季科考期间,最高温度也才-5摄氏度。”
“是啊,海冰结构组采集的数据也不乐观,大部分的厚度都不到一米,明明是在冬季.…..”
宋郁低着头,一张一张从前往后翻着今天的照片,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知不觉翻完了照片,显示屏跳转到了之前的照片。
照片里是苍茫的白色,晶莹的冰川在一瞬之间,轰然坠入大海,影像无声,仿佛记录了一块冰的死亡。
她垂下眼眸,目光沉沉凝着照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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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好几天的极端高温后,北极终于迎来了大降温,温度一下骤降到了-20摄氏度。
白昼的时间越来越短,平均每天只剩下三四个小时是白天,常常看不见太阳。
即使在黑夜里,考察队的工作依然没有停止,在大功率的照明设备的帮助下,继续着考察工作。
而对于宋郁来说,黑夜的时间更多是待在冰站的安全屋里,构思纪录片要拍摄的内容。
安全屋外面是呼啸的风雪,作业人员的声音里透着忙碌和紧张。
有人拉开了门,呼啸的风雪声更加清晰,带进来了一股寒意。
雪花被风吹了进来,沾在宋郁的脸上,冰冰凉凉,很快就化成了水。
宋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抬起眼,看见了进来的人是裴祉。
因为带了风雪进来,他低低地说了一声,“抱歉。”只是嗓音微哑,应该是在室外冻的。
裴祉放下肩膀上的枪,搁在一边的矮桌上,枪柄上积了厚厚的雪。
他顺手拍掉了身上的积雪,走到角落里放着考察人员东西的箱子里翻找什么。
安全屋里此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僵持。
宋郁故作淡定地轻咳一声,继续捧着笔记本电脑打字。
裴祉冷不丁地开口:“喝茶吗?”他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容量很大的保温壶。
宋郁动了动冷得有些僵硬的手,沉默半晌,板着脸,别别扭扭地说:“可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