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刚刚燃起,小敏用力拉着风箱,火光在她青春早褪的脸上一闪一闪。她一声不响地往灶膛里填加柴草,像一个真正的山里姑娘那样妇熟麻利。
门前长长的光影一动不动。
小敏蒸上早饭,手脚不停地拌起猪食,准备着下地的工具。
门前惨白的阳光突然一暗,映出一个臃肿的人影。小敏墓然回首,吃惊地望着倚在门口的粗壮汉子,那人神态阴沉,四十岁模样,行囊简陋,脸很脏。
灶膛里余烬微红,陌生汉子把一根柴草伸进去燃起火苗,点起一根皱巴巴的纸烟。小敏收拾着桌上刚刚吃净的饭碗,探询的目光不时向灶前瞟来。
那汉子终于开口了:“你这儿可真不好找啊。”’
小敏焦急地:“毛京收到我的信了吗?他没让你带信来吗?”
“他去排哑炮,是个玩儿命的活儿,他自己要求去的,结果有个哑炮响了,当时我离他不到十米远,差点连我也玩儿进去。后来我们把他往医院送,在路上,唉,这小子太弱,在路上没熬住,就在我怀里咽气啦。”
小敏终于嘤嘤地哭出声来:“难道他不知道我在等着他吗!他不知道吗!”
那汉子无动于衷地看着门前那不知什么时候萎缩起来的光影,梦吧般喃喃自语着:“这小子,直到闭眼的时候才告诉我什他还有个老婆在外面呢,我们都不知道这小子这么大点就有老婆孩子了,他跟谁都没说过,连政府都不知道。所以他把这个秘密一说出来,他那眼泪珠子往下一滚,我们就知道这小子准是活不成啦,他准是知道自己没救啦。唉,可惜呢,他说他还没见过他那闺女哪。这小子的心眼儿挺不错,模样也挺招人。好人不长寿啊。我看出来了,他是真不想死,他是太想能活着出去,出去找他的老婆孩子,可错呀。”
毛京死了。
为了再看一眼毛京的足迹和遗物去寻找远在天边的采石场,我是在那个刑满释放的犯人带着噩耗的第二天启程上路的。那时天空中隐约飘着雨,雨渐渐沥沥带着咸味,不见太阳。
初冬的采石场看上去非常单调,单调得有几分荒凉。山脚下婉蜒着早已变成锈色的红砖围墙,围墙上盘桓着黑色的电网,青灰色的天空衬着青灰色的山岗,我几乎想象不出毛京那样一个多感而透明的性格,在这样刻板、肃杀的环境中,怎样了得。
这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管教干部们听到毛京这个名字时神情冷漠,由此我更加明白了毛京死时的孤独。他就那样孤独地无声无息地去了。没有遗物。
只是在我返程的时候,一个上了年岁的干部站在采石场空旷的路边,他衔着一只奇形怪状的烟斗,看着我从面前走过,长叹一声:
“忘了他吧,人死如灯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