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三日,临安府衙的后院厢房,成了希望与失望交替上演的舞台。
太孙赵宸亲自下令,张廷玉和余文远全力配合,在整个两浙路乃至周边州县广贴告示,重金悬赏,寻求能医治“神魂惊惧、梦魇缠心”之症的有道高人。消息传出,应者云集。有须发皆白、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老道;有身披袈裟、手持念珠、口诵佛号的僧人;也有穿着古怪、自称身怀异术的民间方士。他们或设坛作法,或焚香诵经,或施展推拿针灸,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赵修远和石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对每一位前来尝试的高人都抱以最大的期望,恭敬有加,端茶送水,不敢有丝毫怠慢。苏幕婉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仔细观察着陈彦每一丝细微的反应,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然而,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破灭。
一位自称来自龙虎山的老道,舞了半个时辰的剑,烧了几道符水,喂陈彦服下,陈彦却毫无动静。老道捻须摇头,言道:“此子神魂受创极深,已堕入自身心魔幻境,外力难侵,贫道法力浅薄,惭愧惭愧。” 说罢,飘然而去。
一位号称五台山下来的高僧,盘坐榻前,敲着木鱼,诵念了整整一夜的《金刚经》,声音洪亮,梵音缭绕。众人满怀期待,可直到东方既白,陈彦依旧眉头紧锁,不见苏醒迹象。高僧长叹一声:“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心障太重,执念已深,非佛法梵音所能渡化,贫僧无能为力。” 亦转身离去。
还有一位江湖郎中,取出银针,在陈彦周身要穴刺下,手法眼花缭乱。可陈彦除了在针尖刺入时肌肉有极其微弱的痉挛外,再无其他反应。郎中满头大汗,最终颓然收针:“奇哉怪也!脉象虽弱,却无断绝,分明生机未绝,可这神魂……好似被锁死了一般,药石罔效,针砭无功!老夫行医半生,未曾见过如此怪症!”
三天下来,前来尝试的高人不下十数位,却无一人能真正唤醒陈彦。众人的心情,也从最初的满怀希望,渐渐沉入了谷底。赵修远急得嘴角起泡,双眼布满血丝;石头更是如同困兽,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时用拳头狠狠砸向墙壁,留下斑斑血印。
太孙赵宸虽政务繁忙,也每日必来探望,见到陈彦依旧昏迷不醒,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消瘦,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张廷玉和余文远更是压力巨大,若陈彦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实在无法向太孙和激愤的民情交代。
而此刻的陈彦, 却处于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
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双眼无法睁开,口不能言,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坚硬的枷锁牢牢禁锢在这具躯壳之内。然而,他的神智却异常清醒!他能清晰地听到外界的一切声音——师兄赵修远焦急的踱步声和压抑的叹息;石头捶打墙壁的闷响和带着哭腔的自责;太孙赵宸每日前来探视时沉稳的脚步声和关切的询问;以及那些来来往往的“高人”们作法诵经的声音、还有他们最终无奈离去的叹息。
他甚至能感觉到苏幕婉每日用温热的毛巾,极其轻柔地为他擦拭脸颊和手臂;能感觉到她用小小的汤匙,耐心地、一点点将清水或者极稀的参汤润入他干裂的嘴唇。她的动作总是那么轻,那么小心,仿佛生怕惊扰了他。
但是,他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他就像一个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囚徒,一个清醒的旁观者,感受着外界的一切,却无法与外界产生任何交流。这种清醒的禁锢,比纯粹的昏迷更令人感到无助和恐惧。
他的意识, 仿佛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之中。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黑暗。起初,他试图挣扎,试图呐喊,试图冲破这层束缚,但所有的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孤独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侵袭着他的意识。他回想起穿越以来的种种,乡试的拼搏,与同窗的交游,发现倭寇阴谋时的惊怒,设计夺符时的决绝,江上血战的惨烈,被擒拿时的坦然,公堂之上的争辩……一幕幕画面在黑暗中闪过,清晰得令人心悸。尤其是那些倭寇狰狞的面孔、百姓绝望的哭喊、刀剑入肉的闷响、鲜血喷溅的温热……这些记忆的碎片,如同鬼魅般在黑暗中纠缠着他,加重了他的恐惧和窒息感。
他仿佛在黑暗中不断下坠,不知尽头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