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绒绒的细草使脚踝发痒,随便一踩,新长的芽断裂了,是某种不安的迹象。他远离那些人,独自一个,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子那样。于是没人再发现他,无所谓公平不公平,聪明值得被嘉奖,平庸总是被忽略。
他们一家是那样美好啊。
杨雍却站在树荫下,也是这么明媚的春天,道路从铺在草地的格纹方布开始显现,车子窗口的脸直愣愣盯着他。突然的巨响、鲜血使他清醒过来,在不幸发生之前,母亲赌气地说过,像他这般没用的孩子不能一同旅行。
因此支离破碎的只有他们,杨雍的双足如生根了似的停在原地,关于那些凉薄的亲情、偏爱和微小期待,通通留在了那段岁月。
春光一下子黯淡。
不过这次,杨雍知道自己做梦了,眼皮犹豫再三,最终彻底敞开,露出墨色的瞳仁。对面那栋楼有人吵架,女人一口分不清地点的方言,又哭又闹,某些尾音听起来有点像他母亲的辱骂;男人则闷不做声,摔东西,实在憋不住才喊一声对方。
杨雍意外地觉着亲切,搂着不知不觉钻到怀里的虫,竖耳去听,把它们视为少年时代的摇篮曲。
那时父亲还未发现他的愚笨,母亲也不曾许下过高的期愿,不温不火,和平度日。如果弟弟不曾出生,如果他们不曾察觉他双肩的脆弱,如果那些责任和义务没那么沉重……现实擅长摧毁,他成了弃子,没有选择,也没有谁过问他感受。来做客的叔伯移开目光,夸赞弟弟,对他只有友好的敷衍:“以后会有出息。”
“唉,没关系,他安安生生就成,这些东西肯定留给弟弟。”父亲和母亲异口同声。
不客气地说,如今杨雍完成了他们的愿望。只是本该按照既定路线向前的列车微妙偏离方向,不知不觉,驶向了无人设想过的区域。结局是脱轨,是平稳地前进,连列车本身也无法确定。
午睡通常不超过两个小时,巨虫还窝在被里,放肆地伸展,杨雍谨慎拨开它爪子,以免衣服被刮破。他在窗边的书桌处理没完成的工作,一些是自己剩下的,一些是同事拜托的。冰箱里差点被忘记的零星的柠檬变成了杯中圆片,折起来,清水慢慢结出滋味,时不时被捧在手里喝几口。
杨雍忽然停下了动作,回过头,望见素色的被子微微起伏,露出一角虫翅,呈现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淡薄色彩。
第四章 伤不觉痛
周一,杨雍比规定时间早了二十分钟到公司。
办公室空无一人,连打扫的阿姨都还没到,他先给邻桌的绿植一小杯水,然后随手摁了电脑开机键。桌上除了必备的工作用品,还有路上买的小包创可贴,是旧式的撕开薄膜需要注意别让两角粘起来的类型。药店也很老旧,藏在居民楼,负责看店的是原来老板的儿子,长得像他父亲,矮,身材也不胖。老板不是本地人,很多年前妻子去世,没想到他迎了晚来春,如今搬到新娶的老婆家里。
从前杨雍能和老人说几句话,面对这个儿子就不太有机会开口,更何况对方递过来东西时,正斥责蹲在柜台边吃早饭的孩子,油渍通过女孩的手一直延伸到她脸颊,把笑也弄得滑腻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