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冷雨,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同福客栈的门板上,发出呜呜的嘶吼。
客栈门口的红灯笼在风里疯狂摇晃,铁链子吱呀作响,活脱脱像吊死鬼磨着参差不齐的牙。
佟湘玉坐在柜台后,眉头拧成个川字,手指飞快地扒拉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响却压不住窗外的风雨声。
突然,“咚”的一声闷响,沉闷又厚重,像是装满沙土的麻袋狠狠砸在了青石板上。
佟湘玉头也没抬,只是眼皮抬了抬,对着不远处嗑瓜子的白展堂喊:“展堂,出去看看啥情况,别是哪个不长眼的醉汉摔沟里了。”
白展堂嘴里还含着瓜子仁,闻言立刻缩了缩脖子,裹了裹身上的单衣,磨磨蹭蹭地蹭到门口。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湿气,像毒蛇似的钻了进来,直冲鼻腔。
白展堂“嗷”一嗓子,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瞬间跳回柜台后,脸都白了:“掌柜的!外头、外头有个血呼啦擦的人!浑身是血,躺在那儿不动弹了!”
郭芙蓉正趴在桌上练毛笔字,闻言“腾”地站起来,一把抄起墙角的扫帚,梗着脖子喊:“怕什么怕!有姑奶奶在此,管他是人是鬼,都得给我靠边站!”
她猛地拉开大门,寒风夹着雨水瞬间灌了进来,打湿了她的额发。
可看清门外的景象时,郭芙蓉脸上的嚣张瞬间僵住,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握着扫帚的手都开始发抖。
门前的青石板上,躺着个黑衣人,玄色的衣袍被鲜血浸透,紧紧贴在身上,胸前赫然插着半截断剑,剑尖还在往下滴着暗红的血珠。
血水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蜿蜒蔓延,晕开一大片暗沉的痕迹,看着触目惊心。
那人突然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风箱在拉扯。
他艰难地抬起布满血污的手,手里攥着个油布包,拼尽全力朝着郭芙蓉递过来,指尖都在颤抖。
“七侠镇...要变天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说完这句话,脑袋一歪,手臂无力地垂落,彻底没了声息。
“妈呀!”楼梯缝里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莫小贝正扒着楼梯扶手偷偷往外看,被这场景吓得一哆嗦。
吕秀才赶紧冲过去,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往楼上拖:“小贝别看,快回屋去,小孩子家家的看了不好。”
佟湘玉强作镇定,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桌子:“展堂,把人拖到后院柴房去,找块布盖着。”
“芙蓉,赶紧关门,别让雨水灌进来,也别让外人看见了。”
“秀才,你去报官,就说...就说客栈门口发现一具尸体,让邢捕头赶紧来。”
“报什么官啊!”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醉醺醺的声音,邢育森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嘴角还挂着酒渍。
原来他刚才一直在柜台角落的椅子上打盹,被这阵动静吵醒了。
他眯着眼睛走到门口,醉眼朦胧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瞬间清醒了大半,酒意一下子散了七七八八。
“这、这不是江湖上人称‘鬼见愁’的冷面杀手追风吗?”邢育森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在发颤,“他可是出了名的武功高强,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郭芙蓉手里的油布包沉甸甸的,带着雨水的凉意。
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包,里面是半块青铜虎符,巴掌大小,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古怪纹路,边缘还带着些许磨损的痕迹。
“这是军中调兵用的虎符啊,”白展堂凑过来,伸手想碰又缩了回去,“怎么只剩半拉了?完整的虎符才能调兵,这半块有啥用?”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的声响由远及近,像是擂鼓般敲在人心上。
十几个黑衣骑士策马停在客栈门口,个个手持长刀,眼神凶狠,为首的是个独眼龙,左眼上蒙着黑布,脸上横着一道蜈蚣似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
“客栈里的人听着!”独眼龙的声音粗哑刺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交出虎符,饶你们不死!”
佟湘玉立刻堆起满脸的笑容,快步迎上去,双手在身前搓着:“这位客官,俺们这是小本经营,做的都是本分生意,啥虎符啊,俺们听都没听过。”
“少废话!”独眼龙眼神一狠,手腕一甩,一枚飞镖“咻”地一声破空而出。
飞镖擦着佟湘玉的耳畔飞过,“钉”地一声钉在身后的木柱上,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佟湘玉吓得浑身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不交出来,就把你们这破客栈夷为平地!”独眼龙狞笑一声,手里的长刀指向客栈大门。
郭芙蓉的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刚才的胆怯一扫而空,握紧拳头骂道:“哎哟喂,跟谁俩呢?知道姑奶奶是谁吗?郭巨侠的女儿,江湖人称‘芙蓉女侠’,岂容你们在此撒野!”
“我管你是谁!”独眼龙脸上的笑容更阴狠了,“就算是郭巨侠来了,今天也得把虎符交出来,否则,一个都别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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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眼看就要动手。
这时,街角突然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不成调的小曲。
燕小六扶着腰刀,晃悠着走了过来,嘴里哼着:“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他走到客栈门口,看清独眼龙一行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有他们手里亮闪闪的长刀,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腿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转筋。
独眼龙瞥见燕小六身上的捕快官服,眼神闪烁了一下,冷哼一声:“走!”
话音刚落,十几名黑衣骑士调转马头,策马离去,马蹄扬起的泥水溅了一地,很快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邢育森这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拍着胸口大口喘气:“完了完了,这是‘黑风寨’的人啊!”
“他们三年前就被六扇门一锅端了,怎么还没死绝,又冒出来了?”
同福客栈的门被紧紧关上,门上的插销插得死死的。
大堂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映得那半块青铜虎符泛着幽幽的冷光。
佟湘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向白展堂:“展堂,这到底咋回事嘛?好好的,怎么冒出个虎符,还有什么黑风寨?”
白展堂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脸色难得地严肃起来:“掌柜的,这次麻烦大了。”
“这虎符我认得,是十五年前平西大将军的调兵虎符。”
“据说当年大将军被指控谋反,事败之后,虎符就一分为二,不知所踪,没想到会出现在七侠镇。”
“现在这半块虎符现身,怕是有人想重提旧事,在江湖上搅弄风云啊。”
“平西大将军?”吕秀才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可是十五年前被满门抄斩的那位镇国大将军?”
“史书记载他私藏龙袍,意图谋反,可一直有传言说,他是被人冤枉的,根本没有谋反之心。”
郭芙蓉掂量着手里的虎符,入手冰凉沉重,她皱着眉说:“这么说,刚才那伙黑风寨的人,是想用这玩意儿调兵,搞谋反的勾当?”
“搞事情?”佟湘玉“啪”地一拍桌子,心疼地看着被拍得发响的桌面,“他们要在七侠镇搞事情,那俺们这客栈还开不开了?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莫小贝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卷边的江湖手册,翻得哗哗响,很快就找到了相关记载:“你们看,黑风寨,原为平西大将军旧部组建,专干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勾当。”
“三年前据说被六扇门的人围剿,全军覆没了,看来是有漏网之鱼,余孽未清啊。”
正说着,后院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是有人踢倒了柴堆。
白展堂眼神一凛,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没过多久,他就拖着个瘦小的汉子回来了,那汉子被白展堂拎着后颈,双脚离地,浑身筛糠似的发抖,脸上满是惊恐。
“掌柜的,逮着个探子,刚才在后院扒着墙根偷听呢!”白展堂把人扔在地上,一脚踩住他的后背。
那瘦小汉子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我就是个送信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边磕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捧着递了过来,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佟湘玉接过信,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是粗糙的草纸,还带着点潮湿。
她清了清嗓子,念道:“明日午时,携虎符至西凉河废弃码头交换人质。”
“若敢报官,或耍花样,即刻撕票。”
信纸从她手里飘落,掉在地上,众人这才看清,信纸背面画着个奇怪的图案——一只长着三只眼睛的乌鸦,眼神阴鸷,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这、这是三眼乌鸦的标记!”邢育森的声音发颤,脸上满是恐惧,“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杀人不眨眼,要价极高,从来没有失手过!”
燕小六早就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脑袋,哭丧着脸说:“完犊子了,这下彻底完犊子了,三眼乌鸦都来了,咱们七侠镇要完了!”
佟湘玉愣在原地,眉头紧锁:“人质?他们抓了谁啊?跟虎符有啥关系?”
答案第二天一早就揭晓了。
天刚蒙蒙亮,祝无双就慌慌张张地冲进客栈,头发都跑乱了,脸上满是焦急:“不好了!掌柜的,各位,出大事了!”
“我早上去衙门找凌捕头,想跟他说昨晚的事,结果他屋里空无一人,地上还有打斗的痕迹,桌椅都被掀翻了,还有几滴血迹!”
整个客栈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脸色凝重。
凌腾云,七侠镇新任捕头,武功高强,还是凌家的独苗,深受知府器重。
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同福客栈,整个七侠镇的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佟湘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拍着大腿叹气道:“额滴神呀,这可咋整嘛?先是虎符,又是杀手,现在连捕头都被绑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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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展堂在屋里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疙瘩:“黑风寨要虎符,三眼乌鸦绑了凌捕头,这两件事肯定有关联,绝不是巧合。”
“凌捕头刚到七侠镇没多久,肯定是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线索,才被他们绑架的。”
郭芙蓉摩拳擦掌,握紧了手里的打狗棍,眼神里满是战意:“怕什么!不就是个杀手组织和一伙山贼吗?把虎符给我,我去西凉河会会他们,保管把凌捕头救回来!”
“你去送死啊?”白展堂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黑风寨那群人还好说,都是些乌合之众,可三眼乌鸦是专业杀手,个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你那点功夫根本不够看!”
吕秀才突然插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里带着思索:“或许...我们可以做个假的虎符?”
“用假虎符去跟他们交换人质,等救回凌捕头,他们发现是假的,咱们也早就安全了。”
“做假?”佟湘玉眼睛一亮,拍了下手,“这主意不错!又能救人,又不用交出真虎符,一举两得!”
莫小贝高高举起手,兴奋地说:“我知道镇东头有个老铜匠,姓李,手艺可好了,能把铜器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样,连花纹都不带差的!”
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分工明确。
白展堂负责去找老铜匠仿制虎符,务必做得逼真;郭芙蓉和吕秀才去西凉河附近踩点,摸清地形和周围环境;邢育森和燕小六留在衙门周旋,打探消息,稳住局面;佟湘玉和莫小贝留守客栈,看好那个探子,同时提防有人再来偷袭。
白展堂拿着真虎符的图样,匆匆赶到镇东头的老铜匠铺。
老铜匠接过图样,戴上老花镜一看,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差点把图样掉在地上:“这、这可是虎符啊!军中调兵用的东西,仿制这个是要掉脑袋的活儿啊!老夫可不敢做!”
白展堂从怀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放在桌上,银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李师傅,这锭银子够你养老了。”
“您老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尽快仿一个出来,做得越像越好,事后我们绝不透露半句,保您平安。”
老铜匠看着桌上的银子,又看了看白展堂坚定的眼神,犹豫了半天,最终咬了咬牙:“罢了罢了,富贵险中求,老夫就帮你们这一次!”
与此同时,西凉河边,郭芙蓉和吕秀才躲在茂密的芦苇丛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地形。
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密密麻麻的,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正好掩盖了他们的动静。
“芙妹你看,”吕秀才指着河对岸,压低声音说,“那里有个废弃的码头,码头旁边还有个破棚子,周围空旷,没有遮挡,很适合交易。”
“而且码头旁边就是树林,万一情况不对,我们也方便撤退。”
郭芙蓉皱着眉,眼神里带着疑惑,眺望着河对岸的码头:“我总觉得这事不对劲。”
“三眼乌鸦是杀手组织,想要虎符,直接来客栈抢就行了,他们武功高强,我们未必是对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绑架凌捕头,让我们带着虎符去交换?”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或许...凌捕头发现了什么足以威胁到他们的秘密?”
二人在芦苇丛里观察了半个时辰,摸清了周围的地形,记下了可能的退路,这才悄悄离开,返回客栈。
回到客栈时,白展堂也带着仿制的虎符回来了。
那假虎符做得惟妙惟肖,青铜的色泽、表面的纹路,甚至连边缘的磨损痕迹都和真的一模一样,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就是重量轻了点,”白展堂掂量着假虎符,对比了一下真的,“真虎符是实心青铜,沉甸甸的,这个是空心的,手感差了点。”
“不过交易的时候,他们大概率不会仔细掂量,应该能蒙混过关。”
佟湘玉小心翼翼地把真虎符藏在了厨房的米缸底,用厚厚的米糠盖住,又在上面放了个装着面粉的袋子,伪装得严严实实。
假虎符则用一块红布包好,放在柜台的抽屉里,随时准备取用。
次日午时,西凉河畔风平浪静,河水平缓地流淌着,发出潺潺的声响。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河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看起来一派祥和,丝毫没有即将发生危险交易的紧张感。
白展堂捧着红布包着的假虎符,站在废弃的码头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