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与七侠镇烟火气格格不入的身影闪现到客栈。
来人身材瘦削,裹在一套显然被长途跋涉风尘亲吻过的、稍显宽大的黑色礼服里,浆洗得笔挺的白色衬衫领口倔强地立着,领结却歪向一边,带着点落难的滑稽。
最惹眼的是他鼻下那两撇仿佛用尺子精心量过、浓黑上翘的小胡子,以及头顶那顶仿佛焊死在发丝上的圆顶硬礼帽。
他手中拄着一根光滑的乌木手杖,此刻,那手杖的金属包头正轻轻点着客栈门口青石板缝隙里钻出的一棵顽强小草,动作精确得像个在给植物做检查的古怪医生。
他抬起头,那双在圆顶礼帽阴影下显得格外大而忧郁的眼睛,缓缓扫过客栈大堂。
没有言语,他微微欠身,左手抚胸,右手优雅地将那顶标志性的礼帽摘下,在身前划了个流畅而略带夸张的弧线,行了一个充满旧世界风情的鞠躬礼。
无声,却仿佛有留声机的沙沙背景音在空气中流淌。
“哗擦!”柜台后正偷偷擦拭他爹白展堂珍藏的“盗圣纪念版”小酒杯的白敬琪手一滑,差点把杯子祭了土地公,他瞪圆了眼,“这大叔……哑巴?演大戏的?”
正说着,晏辰手腕上那块看似普通的金属腕表表面流光一闪,一道微不可查的淡蓝色光波无声扫过门口的卓别林。
“身份确认:查理·斯宾塞·卓别林,二十世纪默片喜剧大师。生命体征:良好。情绪状态:高度迷茫与轻微焦虑。核心诉求分析中……”晏辰低声念着光屏上只有他和阿楚能看到的分析数据。
“额滴个神啊!”佟湘玉扭着腰从楼梯上下来,手里还捏着账本,看到门口这尊沉默的活雕塑,惊得差点把账本扔出去,“这又是哪位神仙下凡……还是妖怪显形?老白!老白!快出来看看!”
白展堂的身影几乎在佟湘玉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就“嗖”地一下从后院闪到了门口,速度快得留下残影。
他眯着眼,习惯性地打量来人身上值钱玩意儿,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卓别林胸前口袋露出的那一小截金表链,手指头下意识地捻了捻,职业病蠢蠢欲动。
“啧,这位爷,您这是……打哪儿来啊?有何贵干?要点菜还是住店?或者……”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江湖切口特有的油滑,“手头有‘货’想找个明白人‘掌掌眼’?”
卓别林似乎完全没听懂白展堂话里的机锋,也或许他根本不在意。
他只是困惑地眨了眨那双能说话的大眼睛,用空着的那只手在自己喉咙处比划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摊开双手,肩膀配合着动作沮丧地耷拉下来,脸上写满了全宇宙通用的茫然——“我听不见,也说不了”。
“掌柜的,白大哥,”阿楚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正对着门口的卓别林,上面赫然是晏辰刚刚同步过去的身份信息,“这位可不是什么妖怪,也不是销赃的。他是卓别林先生,一位……嗯,一位非常非常厉害的表演艺术家!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跟我们一样,不小心串了门子!”
卓别林看到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名字和照片,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暗夜里点燃了两盏小灯泡。
他激动地用力点头,手杖在地上“笃笃笃”急促地点了几下,然后双手在胸前合十,对着阿楚和晏辰的方向连连作揖,嘴里无声地开合着,看口型似乎是“谢谢”。
“艺术家?”郭芙蓉刚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刚出锅的馒头从厨房冲出来,闻言立刻把盘子往最近的桌子上一墩,叉着腰,嗓门洪亮,“艺术家好啊!是不是会胸口碎大石?喉顶银枪?还是能表演‘排山倒海’?”
她说着就作势运气,吓得旁边的吕秀才赶紧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一把拉住她:“芙妹!冷静!子曾经曰过,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位先生看着……不像是练家子。”
卓别林被郭芙蓉的气势惊得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礼帽差点歪掉。
他慌忙摆手,脸上挤出一种混合着惊恐和试图安抚的复杂表情,动作幅度很大,肢体语言异常丰富。
铁蛋那由顶级合金构成、线条流畅的金属面庞上,模拟出一个人性化的“恍然大悟”表情,嘴角的金属纹路上翘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老板,老板娘,”他的电子合成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模仿人类调侃的腔调,“根据我的‘跨时代肢体语言翻译器’实时分析,卓大师刚才的肢体语言完整表达是:‘尊敬的女士,您的热情如同火山喷发,令人敬畏!但我这把老骨头更擅长的是用无声的跌倒来引人发笑,而非用真实的疼痛去挑战物理定律。’”
“噗——”阿楚没忍住笑出声,顺手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旁边晏辰的腰,“听见没,用‘无声的跌倒’引人发笑,这境界,啧!”
晏辰顺势一把搂住阿楚的肩膀,手指调皮地卷了卷她垂在肩头的发梢,下巴搁在她头顶,声音带着笑意:“可不是嘛,跟某些人动不动就‘排山倒海’的暴力美学,形成了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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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瞟向郭芙蓉。
郭芙蓉立刻炸毛:“姓晏的!你内涵谁呢!找拍是不是!”
作势又要运功。
【卓大师:用最优雅的姿势表达最怂的内心!】
【小郭姐姐的排山倒海是物理超度,卓大师的排山倒海是精神按摩!】
【这翻译绝了!铁蛋,你是懂喜剧的!】
【卓别林:我慌,但我不说,我用肢体演给你看!】
【秀才:子曾经曰过,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挨打!】
五彩斑斓的全息弹幕无声地在客栈大堂的半空流淌、滚动,如同一条悬浮的光带。
同福客栈的众人早已见怪不怪,甚至佟湘玉还会抽空对着弹幕飞个眼风,仿佛在跟一群无形的“家人们”打招呼。
卓别林却被这突然出现的、流动的光影文字惊呆了。
他仰着头,圆顶礼帽差点掉下来,嘴巴微张,那双标志性的、盛满悲喜剧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写满了“这是何方神圣的法术?”的惊叹。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戳向一条刚好飘过他眼前的弹幕【卓大师的礼帽是焊死在头上的吗?】,光点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虚拟的文字,如同戳进了空气。
这神奇的“穿模”效果让他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立刻忘记了刚才的惊恐,脸上露出孩子般纯粹的好奇和兴奋,拿着手杖对着空中不断划拉,追逐着那些流动的文字光影,滑稽又专注。
“嘿!卓大师!看这儿!给家人们整一个活儿!”莫小贝不知何时溜到了卓别林侧前方,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糖葫芦,兴奋地蹦跳着招呼。
卓别林闻声转过头,看到莫小贝那充满期待的小脸,瞬间进入了状态。
他脸上的好奇迅速被一种职业性的、略带夸张的专注取代。
他先是对莫小贝极其绅士地再次脱帽致意,然后,那根乌木手杖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
他身体猛地一歪,像是踩到了一块无形的、滑溜无比的香蕉皮,整个人以一种极其违反物理常识、却又充满滑稽美感的姿态,在空中夸张地扭动、旋转,仿佛在跳一曲与地心引力搏斗的华尔兹。
就在众人以为他必然要摔个四脚朝天时,他的手杖“恰到好处”地在地面上一撑,身体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扯着,猛地弹了回来,稳稳站住。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无声无息,却充满了令人捧腹的张力。
站定后,他还极其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被“无形香蕉皮”弄歪的领结,对着莫小贝的方向,严肃地摊了摊手,仿佛在说:“看,生活总是这样充满意外的小玩笑。”
“哈哈哈!”白敬琪第一个拍着大腿笑出声,“哗擦!这比街头卖艺的王瞎子有意思多了!”
吕青橙小脸兴奋得通红,用力拍着小手:“卓叔叔好厉害!比爹爹的‘子曰’好玩多了!”
旁边的吕秀才无奈地扶了扶眼镜:“青橙,子曾经曰过……”
【这平衡感!牛顿的棺材板要按不住了!】
【优雅,永不过时!摔跤都摔出芭蕾感!】
【大师:只要我动作够快,地心引力就追不上我!】
【小贝:打赏!必须打赏!用我的糖葫芦打赏!】
【替我问候牛顿的主治大夫!这物理规则得重修了!(吕青橙式呐喊)】
全息弹幕瞬间爆炸,密集得几乎连成一片光幕。
卓别林虽然看不懂具体文字,但那光幕暴涨的亮度、流动的速度,以及整个客栈骤然升温的欢乐气氛,让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家人们”的热情。
他再次深深鞠躬,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感激、羞涩和巨大成就感的笑容,那双大眼睛里似乎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佟湘玉看得眉开眼笑,职业病立刻发作,扭着腰肢凑上前:“卓大师啊!额滴个神!你这本事可太招人稀罕了!留下来!留在额们同福客栈!额给你开专场!分成好商量!五五……不!四六!你六额四!”
她眼睛里闪烁着“摇钱树”的金光。
卓别林被佟湘玉突如其来的热情和靠近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他看看佟湘玉伸出的、仿佛要抓住摇钱树的手,又看看她脸上精明的笑容,瞬间理解了对方意图。
他那张充满表现力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嘴角向下撇出两道深刻的弧线,眉毛耷拉着,眼神变得无比委屈和惊恐,双手抱在胸前,像一只受惊的鹌鹑,无声地控诉着“黑心资本家要榨干可怜艺术家最后一点价值”的悲情故事。
他甚至配合地、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铁蛋立刻同步翻译,电子音抑扬顿挫:“‘哦!上帝!这位美丽的夫人,您的慷慨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可我,一个流落异乡、身无分文、饥肠辘辘的可怜艺术家,恐怕连下一顿饱饭都无着落,更无力承受这‘美妙’的契约!’同时,系统检测到卓大师的胃部正在发出轻微但持续的抗议声波,翻译成人类语言就是: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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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哈哈哈!”阿楚笑得直往晏辰怀里钻,“铁蛋,你这翻译是加了‘阴阳怪气’插件吗?”
晏辰稳稳搂住她,另一只手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翻译精准,直击灵魂。掌柜的,看把人家大师吓的,先管饭吧?大师这胃都开始唱空城计了。”
佟湘玉被卓别林这无声的控诉和铁蛋的翻译臊得脸一红,嗔怪地拍了一下大腿:“哎哟!看额这脑子!光顾着生意经了!李大嘴!李大嘴!死哪儿去了!赶紧的!给贵客整几个硬菜!要快!拿出你伺候钦差大人的本事来!”
她一边喊,一边推着卓别林往一张干净的桌子旁走,“卓大师!快坐快坐!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额,才有力气考虑合作嘛!额们同福客栈,童叟无欺,最是厚道!”
卓别林被佟湘玉半推半就地按在凳子上,脸上那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瞬间收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谋得逞的小小得意,对着铁蛋的方向,极其隐蔽又快速地眨了一下左眼。
铁蛋的金属嘴角似乎又向上弯了零点几个像素点。
【掌柜的:我的算盘声震耳欲聋!】
【卓大师:用最怂的表情,吃最饱的饭!生存智慧点满!】
【大嘴:人在厨房坐,锅从天上来!】
【铁蛋翻译官:在?加个狗头?】
【这演技收放自如!大师就是大师!】
热腾腾的饭菜很快上桌。
卓别林保持着优雅的仪态,用餐动作却快而不乱,无声地表达着对美食的极大尊重。
饭毕,他满足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后站起身,对着众人再次鞠躬致谢。
接着,他神情一肃,仿佛要开始一场重要的演出。
他走到大堂相对空旷的地方,深吸一口气(虽然无声,但胸腔的起伏清晰可见)。
他开始了。
没有布景,没有音乐,只有他自己的身体和那根万能的手杖。
他扮演一个笨拙却执着的追求者,用手杖当作鲜花,对着空气(想象中是佟湘玉的位置)献媚,结果手杖“不小心”打到了自己的脚,疼得抱着脚单腿乱跳;
他又扮演一个威严的将军,挺胸抬头,迈着夸张的正步巡视,却被自己那稍长的裤脚绊倒,摔了个五体投地;
他还扮演一个想偷吃鱼的馋猫,蹑手蹑脚,眼珠滴溜溜转,眼看就要得手,却被“突然出现”的白展堂(他用手杖快速点地模仿白展堂的轻功声)吓得炸了毛,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墙”(他假装撞上了柱子,头夸张地向后仰)上,眼冒金星地原地转圈……
每一个场景都无声,却活灵活现,充满了精准的细节和令人捧腹的节奏感。
整个同福客栈都沉浸在这无声的欢乐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