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想要退缩,想要平息众怒。他甚至觉得,让朝堂吵一吵也好,让陈太初和那些新政派感受一下压力,或许能让他们更谨慎些?至于流民问题……他寄希望于地方官的弹压和即将(他以为)拨下去的赈粮。一种鸵鸟般的心态,让他选择了沉默,任由台下吵作一团。他乐得看到新旧两派互相攻讦,仿佛这样,他就能超然其上,维持一种危险的平衡。
然而,有人却无法超然。
平章政事何栗,作为朝中主持新政的领袖,此刻站在文官班首,脸色铁青,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湿。他听着那些罔顾事实、别有用心的指责,心中又惊又怒,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资政院的运作,确实举步维艰,远未达到陈太初设想的效果。从院里发出的任何一条试图规范行政、清理积弊的章程,到了六部衙门,要么被以“需详加研究”为由无限期拖延,要么被阳奉阴违,扭曲执行。更让他心惊的是,陈太初设计的、通过官方认可的银行为小商户和农户提供低息贷款的举措,本意是激活民间经济,抑制高利贷盘剥,如今却被攻击为“与民争利”,甚至被直接类比为王安石那饱受诟病的“青苗法”!这顶帽子一旦扣实,足以让这项新政万劫不复。
何栗几次想要出列辩驳,但看到龙椅上皇帝那漠然、甚至隐隐有些纵容的神情,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资政院里那些调来的官员,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击,大多选择了明哲保身,三缄其口。而旧六部的官员,则趁势群起而攻之,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大道理,将朝堂变成了维护既得利益的战场。
“陛下!” 终于,一位资政院的年轻官员忍不住出列,声音带着颤抖却坚定,“流民之祸,起于天灾,而非新政!当务之急是救灾安民,而非空谈攻讦!资政院所拟救灾条陈,正为应对此等局面,恳请陛下明鉴,速下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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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很快被更大的声浪淹没。“黄口小儿,懂得什么!”“救灾?便是尔等新政,才导致府库空虚,无力赈济!”
何栗闭上眼睛,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指望在这样一场充满偏见的喧闹中理性讨论救灾方案,已是痴人说梦。改革的阻力,远比他想象的更为顽固和强大。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登州、即墨等胶州湾港口。
海风腥咸,吹拂着悄然停泊在此的数十艘硕大海船。这些船只形制与中原帆船迥异,吃水颇深,正是从吕宋、南洋紧急调运粮食物资的船队。船上的水手多是肤色黝黑的南洋华人或土着,纪律严明,沉默地守护着船舱里堆积如山的稻米、薯干。为首的船长,接到了罗五湖或白玉娘的严令:泊岸隐蔽,卸货与否,只听候秦王殿下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