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昔日所上《四海论》,字字珠玑,实乃救国济民之良方,桓昔日蔽于私心,狭隘昏聩,未能采纳,如今追悔莫及。万望兄念在天下苍生黎庶,念在太祖太宗创下之江山社稷存续之难,不弃桓之愚顽昏聩,赐教于万一。关于立宪共治之事,朕… … 桓愿遵从兄之倡议,只盼兄… … 能返朝主理大局… …”
笔锋至此,剧烈颤抖,一滴墨污晕染开来。那“立宪”二字,重若千钧,几乎抽空他全部气力。他最终未能写下“返朝”之恳求,深知自己已无任何颜面再作此请。这已非君王诏书,而是一封… … 罪己书,一份绝望中的… … 投名状。写罢,他虚脱般瘫软下去,冷汗浸透重衣。
同是此春,鄂州军营,岳飞帅帐。
长江的湿冷水汽浸润着旌旗与甲胄,夜风带来远处军营操练士卒隐约的呼喝与金铁交击之声。油灯下,岳飞卸去沉重甲胄,只着一身暗青色常服,眉峰紧锁如川,古铜色的面庞在跳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凝重。他面对案上铺开的信笺,久久未能落笔,紧握的拳头上青筋微凸。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鲜活的画面:十二岁时,家贫如洗,那个青衫磊落、目光睿智的太学生陈元晦,如何找到蜷缩在破庙角落的他,不仅赠他衣食,更力排众议将他引荐给周侗恩师,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父母在开德府得到陈家无微不至的安置,安享晚年,父亲常念叨陈家的恩德;沙场之上,与陈大哥并肩浴血,生死相托,荡平西夏,光复河山… … 恩义如山,重于泰山!
可“忠君”… … 错了吗?陛下虽多有过失,优柔寡断,近小人而远贤臣,然君即是君,受命于天!《四海论》言“天下为公”,然则置君王于何地?这念头日夜煎熬着他刚直的内心,令他寝食难安。
他猛地提笔,墨迹酣畅淋漓,笔力遒劲,一如他为人:
“大哥尊鉴:
弟飞愚钝,有一事久困于心,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唯有向大哥求教。大哥于飞,恩同再造,非止知遇之恩,更有活命之德,养育之情。飞纵万死,难报其万一。然,‘忠君爱国’四字,自飞蒙童启蒙之日便由师长镌刻于心,陛下乃天命所归,臣子尽忠,死而后已,此非天地间最正之理乎?大哥之《四海论》,精深宏远,飞虽一介武夫,亦细读深思,知或为救国良策。然… … 尽忠事君,何错之有?若忠君有错,则飞平生所信所守,岂非尽成虚妄?此心此惑,昼夜撕扯,难求安宁。乞大哥… … 无论如何,为飞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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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被重重拍在案上,岳飞胸膛剧烈起伏,虎目之中尽是痛苦与挣扎。他信的并非龙椅上那病弱而时常昏聩的君王,而是信那自小熔铸于骨血中的道义伦常。这坚定的信念正与如山恩义和那隐约觉出的、汹涌的时代浪潮剧烈冲撞,令他五内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