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栗根本不看他,目光依旧锁定赵桓,声音愈发沉痛:“陛下!白莲教匪乱,绝非孤例!其所映照出的,乃是如今地方吏治崩坏、贪腐横行、监察形同虚设之痼疾!州县官员,上下其手,欺上瞒下,盘剥百姓,以至民怨沸腾!朝廷屡次派员巡查,皆被其以虚报政绩、贿赂钦差等手段糊弄过去!直至今日,酿成如此大祸!”
他猛地将手中奏疏举起:“臣已将此事详细缘由、涉案官吏名单、贪墨证据、乃至民间舆情,尽数罗列于此!陛下御览之后,便知臣所言非虚!”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故,臣以为!当下荆湖之急,首要并非单纯拨付钱粮赈济——那无异于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首要在于‘安民’!在于以雷霆手段,整肃地方吏治,严惩贪官污吏,昭雪民冤,以安民心!同时,遣派精锐禁军,并非只为剿匪,更为弹压地方,震慑宵小,恢复秩序!此乃… … 兵部与枢密院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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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条理清晰,证据确凿,将一场简单的“剿匪”之事,骤然提升到了吏治腐败、民心向背的层面!更将矛头,直接引向了负责军事调动的枢密院与掌控钱粮调拨的… … 秦桧!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听出了何栗的弦外之音!他不仅是在陈述匪患,更是在借此案,向把持朝政、纵容贪腐的秦桧集团,发起了一场凌厉的攻势!
秦桧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何栗:“你… … 你血口喷人!吏治之事,乃宰相之责,与我何干?!剿匪钱粮,枢密院早已行文户部,是你户部迟迟不肯拨付!岂能怪到本相头上?!”
何栗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冰冷地看向秦桧,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却冰冷刺骨的嘲讽:“秦相所言极是,剿匪钱粮,户部确未拨付。然,户部库银早已告罄,寅吃卯粮,陛下深知。臣倒是想问秦相,既知剿匪急需钱粮,为何同一时段,修缮金明池御苑楼台、采买南海珍珠、苏杭锦缎以供内帑之用的五十万贯款项,户部提请审议时,秦相却大笔一挥,批得如此爽快?!莫非在秦相心中,陛下游园赏玩之事,远比荆湖百万生民之安危、社稷之稳定,更为紧要吗?!此心… …”
他猛地提高声调,声震殿宇:“此心… … 可诛!”
“你… … 你… … !”秦桧被这当面一击打得措手不及,脸色瞬间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指着何栗,嘴唇哆嗦着,却一时噎住,竟找不到话语反驳!因为何栗所言,句句属实!那笔款子,确实是他为了讨好皇帝,优先批红的!
龙椅上,赵桓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何栗这番话,看似在弹劾秦桧,实则句句都戳在了他的痛处!修缮金明池,采买珍宝,都是他点头默许甚至下旨催促的!何栗此举,简直是把他这个皇帝也架在了火上烤!
然而,何栗的话还没完。他再次转向赵桓,深深一揖,语气转为一种近乎悲壮的恳切:“陛下!臣深知,国库空虚,非一日之寒。臣更知,陛下内帑用度,亦有规制。臣今日冒死进言,绝非为攻讦同僚,更非为指责陛下!臣… … 实是为这江山社稷,做最后之疾呼!”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陛下!如今之大宋,已非靖康初年之富庶!海路断绝,商税锐减,各地工坊倒闭,流民百万!昔日陈… … 秦王在时,虽行事酷烈,然总能开源节流,以海外之利,补国内之需。如今… … 外源已断,内耗不止!若再不将有限之钱粮,用于安民、稳军、抚恤地方之刀刃上,仍一味挥霍于宫苑享乐、讨好近臣… … 则荆湖之乱,绝非最后一处!届时烽烟四起,遍地干戈… … 陛下!悔之晚矣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带上一丝哽咽,重重叩首于地!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何栗伏在地上,心中却如明镜一般。他知道,自己这番言论,极其冒险。指责秦桧,等于打了皇帝的脸;直言财政窘境,更是戳破了皇帝“天佑盛世”的幻梦。按照赵桓以往的性子,必然龙颜大怒,自己罢官下狱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