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宝国蹲在龟裂的田垄上,指尖捻起一撮黄土。
七月的日头毒辣辣地烤着后背,面前这片玉米地蔫头耷脑,秸秆细得像麻杆。
远处传来老农的叹息:"又白忙活半年。”
“侯主任!”会计小跑着递来账本,“这是八个大队的产量汇总。”
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的数字像一记记闷棍:西沟大队亩产六十八斤,柳树屯五十三斤最刺眼的是东岭大队,去年种小麦颗粒无收,今年改种玉米反倒欠了公社种子钱。
汗水顺着安全帽的带子往下淌,侯宝国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
贾书记把搪瓷缸往办公桌上重重一磕:“抓生产是政治任务!完不成指标,你我都要向县委作检讨!”
缸子里的茶水溅在红头文件上,洇湿了粮食产量翻两番的字样。
“侯主任?”会计的呼唤让他回神。
田埂那头晃来几个戴草帽的身影,领头的女人裤脚卷到膝盖,两根麻花辫在阳光下泛着栗色光泽是妻子张明秀。
“快看这个!”张明秀从竹篮里捧出个东西,沾着新鲜泥土的红薯足有小孩胳膊粗,“石牌大队后山的坡地,种的全是这宝贝!她指尖还带着刨土时的划痕,耐旱,不挑地,藤蔓能当饲料。”
侯宝国的瞳孔倏地亮了。
他想起石牌大队粮仓里小山似的红薯堆,老丈人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咱这沙土地,就服红薯。”那天雨后,他亲眼看见红薯叶在晨露中舒展如绿绸。
三天后的公社大会上,贾正良的茶杯盖叮当乱响。“红薯?那是喂猪的玩意儿!”
他抖着县委下发的粮食种植规范,“白纸黑字写着以粮为纲,玉米小麦才是正经粮食!”
台下十几个生产队长面面相觑,东岭大队的王队长刚要举手,被贾书记眼风一扫,又讪讪缩了回去。
散会时,侯宝国在廊柱后拦住王队长:“你们队东头那三十亩薄田,想不想试试新种子?”说着往他怀里塞了个布包。粗布掀开一角,暗红色的薯种在夕阳下泛着釉光。
这时,张明秀走了过来,“王队长,看地里玉米的长势,今年又要欠收,社员的口粮就成问题了,我看了你们大队东头的土地,割了小麦后一直空着,现在七月份还来得及种一茬红薯,不过生长期过短,产量肯定受影响。但有一点产量总好过没收成吧!况且村集体也可抓几头猪,红薯藤蔓还可以喂猪嘛!”
王队长脑海里响着贾正良书记对自己的嘱咐:“侯宝国说什么,你不要听,年前返销粮,我给你们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