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宇轩的话如一股暖风,吹散了诺敏图雅心中的矛盾与挣扎。
自幼在大漠间自由生长的她,习惯孤身一人,行踪无定,来去随心,不受羁绊。
她不信家人,不依赖旁人,情感早在刀光剑影中磨灭,只剩冷静、算计与自保。
可如今,这个地方,这些人,却悄然改变了什么。
她曾笃定自己不会被情感牵绊,可回想荆氏匠人的关怀,那些未曾拥有的温暖,心底的冷漠竟隐隐松动。
她向来自傲且独立,不容任何人走近,连兄长亦难踏入她的世界。
她信任理智,而非柔情。
可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感受久违的关心,她的心竟动摇了。
诺敏图雅咬唇,心绪翻涌。
她曾极力筑起心墙,隔绝外界,而这些关怀却如潮水般渗透,冲刷着她的防线。
她抬头,低声道:“我留下来。”
声音轻若羽毛,却重如千斤。
她清楚,这意味着放下过往,断绝回蒙部的念想。
然而,心底有个声音低语——伤好之后,也许,她该去寻找哥哥的踪迹。
正当她心思涣散之际,主母阿兰的收拾好针线,悄然走了过来。
她的步伐轻盈,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平时无所畏惧的表情,但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
“天气转凉了,试试吧。”阿兰手中捧着一叠崭新的衣裳,布料厚实,针脚细密,显然是用心缝制而成。
诺敏图雅看着那件衣服,心中泛起一阵温热。她缓缓伸手接过,指尖摩挲着布料,感受着其中透出的温度。
她深深看了阿兰一眼,目光真挚:“谢谢伯母。”
阿兰轻哼一声,转身离去,心中满是欣慰,脚步也不自觉放缓。
诺敏图雅垂眸看着手中的衣物,片刻后,她抬头,望向庭院。
纺车下,几个孩童蹲在地上,指尖蘸着水,在石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什么。
目光里闪过一丝好奇,她抬头看向荆宇轩,开口问道:“那些是什么?”
荆宇轩闻言抬头,不解地望着她:“什么?”
诺敏图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院中的字迹——
浊世忠心贱,谗言瓦釜嚣。
匠呈宫阙样,诬作蛊邪妖。
帝晓清澄事,偏生冷漠潮。
玉杰命冤断,荆氏戍边遥。
荆宇轩的目光落在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上,神色微微一滞,随后唇角勾起一抹凄然的笑意:“你觉得,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诺敏图雅凝视着他,不知应作何回答。
荆宇轩缓缓收回视线,目光沉静而幽远:“我们是明人,你是蒙古人,可这些,真的有区别吗?”
风卷过庭院,卷起了他低沉的话语,隐隐透出岁月沉积的苦楚。
“早些年,宫城雷火,父亲与叔父们在皇宫任劳任怨,修复三大殿,满朝文武皆知荆氏匠人的忠诚与技艺。可结果呢?”他的语气微微顿了顿,眼底浮现一抹深沉的恨意,“惨遭诬陷,皇帝知晓父辈的冤屈,却选择沉默,眼睁睁看着叔父荆玉杰惨死,荆氏族人被驱离京城,贬谪至此。”
诺敏图雅静静听着,手指微微收紧。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并非唯一一个失去家园的人。
——这世上,有多少人,背负着相同的命运?
这一刻,她心中的某道防线,悄然瓦解。
她抬眸,看着荆宇轩,似是要从那双眼睛里窥探出什么,她的声音低缓,却透着一丝未曾察觉的坚定:“若世道注定无情,那活着便是与之抗争。”
荆宇轩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苦涩却又透着一丝释然。
“你要如何抗争?”
诺敏图雅没有回答,只是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承蒙不弃,往后的路,我同你们一起,对抗这凉薄的世道。”
三年转瞬即逝。
风沙依旧横亘在边陲,城池的轮廓却变得不同。
诺敏图雅静立在庭院中,手掌抚上院墙,心绪随着指尖的温度起伏。
三年了,城中早已不似当年模样,曾在暗中活动的蒙部细作不知所踪,而她,也早已不再是那个孤身的蒙部女子。
屋内,女娃的啼哭声传来,夹杂着荆宇轩低声安抚的呢喃。
她抱着儿子回首望去,目光落在荆宇轩俯身安抚的身影上,唇角微微翘起。
“哒哒——”
工坊外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