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床边坐着的是担心着急的刘佳。
秦毅文微微叹了口气,“还好,医生说差一点就会被掐断气了,还好,他最后关头挣脱开来了。”
不然他们现在见到的就是秦昂的尸体了。
病房里的窗户没有关紧,清晨冷风从缝隙里吹了进来,带着窗帘跟着摇曳。阳光透过带着花纱的窗帘,映出了斑驳的微光,落在了冰冷的大理石上。
秦昂双目紧闭,明明是昏迷着的,眉头却蹙得老高,像是在做一连串的噩梦。
可也不是噩梦,他只是梦见了许多往事,那些他不敢提起不敢想的过去。
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第一次见到被穆初抱在手里的阿恒,小小的,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只要他一做鬼脸,阿恒就会提起软软的嘴角笑。孩童般的笑声就像是铃铛,轻畅悦耳,响彻了他整个儿童时代。
穆初去执行卧底任务的时候,阿恒被秦毅文带回家。他一直记得刚到家里的时候,阿恒被秦毅文抱在怀里,小手紧紧地攥着人的衣角,眼睛慌乱地梭巡着周围,像是在找穆初,找一个可以让自己依靠的,相熟的人。
或许是因为找不到吧,阿恒哇地一声大哭,泪眼婆娑,哭到鼻子通红眼睛红肿,还是不肯停下。
秦昂那会儿正贪吃,以为吃东西就是解决这个世界上所有难题的最好办法。他急忙地冲回房间,找出了自己偷藏起来的奥利奥,狂奔着来到了阿恒面前,笨手笨脚地撕开包装,塞了一个到阿恒的嘴边。
饼干是甜的,所以阿恒在尝到甜味的那一刻慢慢地停下哭泣,抽噎着看秦昂,张开嘴巴含着饼干。
那时刘佳还开玩笑,“阿恒这么好骗,以后长大很容易跟人跑的。”
所有人都在笑,阿恒吃着满嘴的饼干,也跟着笑。
自那以后,阿恒就成了秦昂的跟屁虫一样,每天晚上都要钻到他的被子里抱着他的手臂才肯乖乖睡觉,他将头倚靠在手臂上,发出轻浅的呼吸声,有时候嘴巴会长大,发出啧啧的声音,别提有多可爱了。
秦昂也喜欢去哪都带着阿恒,去打球的时候喜欢让阿恒在旁边看着,那个小家伙总是喜欢晃着脚丫奶声奶气地喊哥加油!秦昂转身投了个漂亮的三分球要回头与阿恒隔空击掌庆祝一下,这是他们独有的庆祝方式。
秦昂长到十岁的时候个子窜得飞快,阿恒站起来只能到他的腰间,要高高地扬起头来看他,然后伸出手,不高兴地喊哥太高了,抱抱我。
每每这时他都会飞快地蹲下身子,让阿恒揽住自己的脖子,然后伸手一划阿恒的鼻尖,“阿恒快点长大,这样就和我一样高了。”
阿恒的小眼珠一转,懵懂地问,“如果我和哥一样高了,哥还能抱得动我吗?”
秦昂将头一扬,“当然!”
他们就这样相互为伴度过了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时候阿恒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照看着长大,他们都认为着阿恒长大后会是一个最善良最美好的小孩。
他会很好骗,一块饼干就能哄到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讲话总是要打太极,言语间带着算计;会不需要人哄就可以很好入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一靠近就会惊醒,要确定周围没有人在才能好好睡一场;他会喊他哥,会有关于小时候很多美好的记忆,而不是对于过去一片空白被人当成棋子一样地活着......
他本来可以活得很好的,如果没有那一年。
那一年,114大案行动失败的消息传来,阿恒丢失在了某个傍晚里,他在院子门口哭得不行,心脏疼痛的滋味他至今都还记得,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生命里被残忍地剥夺而走,他拼了命想去握,却扑了空。
那时候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恒了。
可是时隔多年,岁月与时光齐头并进,他没办法将儿时的记忆全都完整地带到今天,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他能坚定一点,记得明白一点,他一定不会在当初在监狱里见到江白第一眼的时候没能认出来这是阿恒。
如果他能认出来,也许今天这么多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江白不会走,不会再离开怀城,离开他的身边,重新回到那样一个没有法度没有善意的地方去。
他不能想象这么些年,阿恒是怎么长大的,是怎么拼尽自己全力在那样的地方活下来的,是怎么成为了今天的江白的。
梦中的场景倏地一转换,回到他出车祸的时候强迫江白来家里照顾自己给自己洗头的时候。
他们一个人坐在浴缸里,一个坐在边沿上,头顶上暖黄色的灯光照不亮江白脸上的黯淡与挥之不去的难过。
他说,“你身后还有很多人在乎着你,而我没有,就算死了也没有太多人会伤心。”
秦昂眼眶发烫,眼泪顷刻间砸了下来。
他伸出想去碰碰江白的脸,想捧着他,告诉其实他的身后真的也有好多人在等着他,在乎他,如果他受伤了遭遇不幸了,会有他为他难过,而且难过地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