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寿昌宫的蟠龙柱间檀香袅袅,却压不住殿中蒸腾的火气——大理寺少卿崔哲刚奏完沐苏被劫详情,一御史已甩着广袖踏出班列,玉笏击得丹墀作响:“三衙司竟教要犯在天牢重地被劫,若不严惩典狱司典狱、大理寺刑房主事、及巡城禁军统领,如何正国法?”
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附议声,唯有世子立于东侧,锦袍上金线绣的玄鸟纹在光影里微颤。他抬手时,袖中绷带上渗出的血痕在素色衣料上洇开暗花,声音却沉稳如松:“大人可曾看过三衙司调令记录?典狱司换防时清点过囚册,禁军亥正至卯初的巡更签押完整无缺,大理寺刑房昨夜还在核校沐家卷宗。”世子目光扫过众臣,“贼人用的是火药炸开的天牢围墙,众人皆以为是游园诗会的烟火声,那夜大人不也在城头上?请问如何让寻常官差能防?”
“世子这话便要斟酌了。”另一我御史从班末走出,腰间鱼符在梁柱间投下狭长阴影,“风羽卫有替朝廷盯着江湖异动之责,如今花月谷在天子脚下行事,世子的暗桩却全成摆设,算不算失职?”此言一出,殿中霎时静了,唯有檐角铜铃被热风撞出细碎声响。
世子垂在身侧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泛白。那夜他一人力战众多黑衣人,左臂的伤痛时不时迸发,此刻隔着层层纱布仍能感到火辣辣的痛。他正要开口,却见太常寺卿已抢步上前,朝御座方向拱手:“圣上明鉴,昨日李医正亲自替世子诊断,左臂伤口让人揪心,上午去天牢,街巷,城头等案发现场勘察,午时去天牢慰问受伤的狱卒,下午还撑着写查案手札——”老人转头望向那御史,白眉微颤,“若这等忠勇还要被苛责,今后谁还敢为朝廷流血?”
班首的陆相开口了,世子是他的女婿,但他是百官之首,他顿了顿,“启禀圣上诗会是礼部提前半月定下的章程,若因一次突袭便严惩三衙司,今后谁还敢在诗会、祭典等大庆时担守护之责?难道要让满朝文武都学那缩头乌龟,遇事便推三阻四?”
他走出班列,望向众臣,“此事事发突然,理应查清事实,围捕凶手,而不是先追究责任,若先将三衙司治罪,那请问诸位谁去收拾这烂摊子?”
殿中议论声渐低,有年轻言官偷瞄御座上的圣上,见天子目光落在世子渗血的袖管上,眉峰微蹙。那御史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退回到班列中。
“也罢。”御座上终于传来圣上淡淡的开口,“三衙司暂记过察看,罚俸禄半年!”随即正襟危坐,示意世子走近些,“渊儿,限期一月,务必将这等贼人捉拿归案,当然还有沐苏!”
早朝之后,世子随着陆相一同前往北湖龙居阁。此时其他几位王爷都在场,当然还有身体抱恙的王爷。
早朝散后,立渊随着陆相穿过九曲雕栏,北湖水面的暑气混着睡莲清香扑面而来。龙居阁飞檐下悬着冰盆,王爷斜倚在轮椅上,玄色缎面披风滑落半边,从去年开始他的身体时好时坏,但用的来说并不乐观。
阁中其他位王爷都在:燕王扶着朱漆栏杆,玄色团龙纹衣袖垂落,腕间还戴着梁国皇帝相赠的银镯;齐王半靠在博古架旁,手中转着和田玉扳指,目光在世子渗血的袖管上扫了两扫;最末的老头,心不在焉,显然是头回参与这般机密议事;赵王此时陪在王爷身侧,手中端着热茶。
“颍州是花月谷老巢。”世子单膝跪地,先向王爷行了家礼,再转向诸人,“赵擒虎劫走沐苏,意图明显,若能将他们拿回,既能查清沐家造船案一事,也可顺藤摸瓜揪出朝中内奸。”
陆相搁下茶盏,盏底与瓷碟碰出清响:“世子刚成婚,小女前夜哭了一宿,一边绣些平安囊包,一边擦拭着眼泪,昨夜还因担心你的安危,哭红了眼……”他望向世子,花白胡须随着话音颤动,“花月谷神秘莫测,何况你左臂伤口未愈?”
燕王转身,腰间玉佩轻撞出碎响:“叔父从梁国归来时,路过颍州,见明夏四杀堂的尸身堆了半里地。”他指尖划过石栏上的螭龙纹,目光沉如湖水,“那些亡命之徒死相惨不忍睹!”
齐王终于开口,扳指在掌心磨出沙沙声:“渊儿若执意涉险,不如派大理寺崔哲带衙役前往?加上颍州风羽卫,也足够应付,何况还有颍州大营。”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王爷,“再说,渊儿是储君之身,虽说尚未官宣,但早已世人皆知。”
“储君?”王爷忽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刀在磨石上刮过,撑着轮椅扶手上坐直身子,“当年渊儿这般年纪时跟着父亲南征北战,父亲说过——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望向世子,眼底闪过一丝赞许,“颍州虽险,却比不得朝堂刀光剑影。”
自从去年去了横水军大营开始,一直到现在,这些日子他独当一面,却深知父亲看似退居幕后,实则每一步都在替他铺路。此刻王爷撑着病体支持他,与其说是父子情,不如说是对这储君的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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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世子叩首时额头触到凉玉砖面。既然王爷都发话了,陆相以及其他人都不好再规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