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弼整个人神色自然了许多。
他恭敬道:“这是我三十年前收下的义子。他父亲曾与我一同抗击妖族,出生入死。宗家兴起之后,我将他视为己出。”
“既然关系如此亲密,你做的这些勾当……”
谢玄衣眯起双眼。
“大人,这些事情均都与他无关,佑德并不知情。”
宗弼低声道:“灵髓果事关重大……整个灵渠城,除却我和千缘道人,便无第三人参与。”
这就有趣了。
只要抛开道德底线,那么处理区区灵髓果上供之事,其实相当轻松。
城内丢失那么几位稚童,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以宗弼的手段,大可以一手蔽之,完全不掀起任何风浪。
他只需对流民下手,而后将相关人等,尽数抹去,便根本不会引起怀疑。
如果宗弼愿意,甚至可以专门豢养一批“贡品”。
如今灵渠城事情暴露,被书楼查到,倒像是“有意为之”。
“这些年,你一共杀了多少人,炼了多少灵髓果?”
谢玄衣背负双手,面无表情道:“就没想过压低风声?”
“一共杀了三百一十四位。”
宗弼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驻魂术生效之后,他无法说谎,随着眉心漆黑剑意如涟漪般荡开,宗弼颤抖声音恢复如常。
他缓缓地说:“最开始我想专门打造一座府邸,用来豢养贡品,只是这个想法被千缘道人驳回。”
“为何驳回?”谢玄衣皱眉。
“每次的贡品,都由千缘道人指定。”
宗弼垂眸道:“每隔一个月,千缘道人会制定一本名册,送入城主府,我需要按照名册,为合欢宗送去贡品,这名册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需要送去合欢宗的活人炉鼎。
另外一部分,则是宗弼自己需要炼制的“灵髓果”。
千缘道人知晓宗弼反感此举。
但为了将宗弼拖下水……灵渠城城主府必须亲自参与“灵髓果”炼制,这是宗弼最痛恨,却也最无能为力的事情。这件事情他没有让任何人参与进来,整个宗家都无人知情,哪怕是平日里最为亲近的尉迟佑德,也浑然不知。
谢玄衣平静道:“这个月的名册呢?”
“按理来说,十天前就该送到了。”
宗弼也有些困惑。
他喃喃道:“千缘道人好像凭空消失了……无论我怎么传讯,都没有回应。或许是我和他产生了争执的原因?”
谢玄衣重新找了枚藤椅,坐了上去,指尖轻轻叩击桌面:“继续。”
“两个月前。仁寿宫那位宣布闭关。”
宗弼恭敬道:“灵髓果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贡品……那位既然宣布闭关,这上供之事自然不用着急,我提出想要‘歇息’一段时日。但千缘道人不同意,因为此事,我们爆发了一场争吵,后来他将名册送入府邸,我视若无睹,并未按照要求送去炉鼎。”
“再后来呢?”
“再后来……千缘道人便消失了。”
宗弼喃喃道:“宗某运气不错,虽然贡品没有准时上供,但皇城司也没有责罚,如今想来,应当是与您的出使有关。”
“呵。”
谢玄衣冷笑一声。
倒还真是与自己出使有关。
元继谟在衢江被自己斩了……灵渠城的贡品一事,哪里还有人来追责问惩?
“从今日起,你的性命便不再是你的。”
谢玄衣注视着宗弼,声音威严,不容拒绝:“关于‘灵髓果’的上供一事……无需考虑。如果合欢宗再有传讯,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是。”
宗弼声音恭敬,没有丝毫犹豫。
……
……
从城主府离开,谢玄衣心情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扪心而论。
宗弼绝对算得上是有功之臣,当年饮鸩之战能够取胜,不仅仅是因为各大圣地世家齐心协力,与妖族大尊拼命……还有许多像“宗弼”这样的人物,甘愿为大褚挥洒热血。驻魂术生效之后,在谢玄衣面前,宗弼不再有秘密可言。
这是一个可怜人。
大战落幕,怀揣着满腔热血来到灵渠城,最终却被迫沦为腐朽。
灵渠城很繁华,很热闹。
这里的大部分百姓,都能有口饭吃,有衣服穿,有屋子住。
相比于沅州。
这里已经十分太平。
只可惜……这份太平是粉饰出来的。
宗弼这些年炼制的“灵髓果”数量其实并不算多,那是因为千缘道人知晓此人秉性,想要拉着宗弼与之为伍,只能徐徐图之……如果不是自己杀了元继谟,那么如今的灵渠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宗弼会彻底臣服。
又或许,仁寿宫没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