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没有如果

……

……

桃源后山开了许多花。

也立了许多碑。

乱世之中,生者无家,死者无名,这些墓碑大多是块木牌,只留一个姓氏,就此插在泥土之中,风吹之后,木碑随风摇曳,若是遇到一场大雨,木碑或许就这么倒了,被冲刷离去,再也找不到。

不过……这正和他们的人生一样。

如草芥,如木碑,如转瞬即逝的鲜花。

今日这里聚了许多人。

那位治了头疾的年轻女子,抱着厚袄,满脸泪水。

圆光寺的僧人们,虽然褪去了僧袍,但却攥着佛珠,一个个都在默默诵念着经文。

气氛肃穆,所有人神色都很悲伤。

没有人能够想到,这场离别来得如此之快。

昨夜郑逢生病倒了。

这位仁医一生救人无数,最终却未能救下自己,他匆匆病倒,于日出之前,离开了这片纷乱喧嚣的人间。

走得如此之急,或许是因为这样的乱世,没什么可挂牵的?

“恩公……”

“我好难过……”

密云伸出手掌,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在这趟出使之前,他从未真正体验过“生离死别”。

现在他才明白。

这世上的每一次相见都该值得珍惜。

不经意间,上一次离别,已经成为永别。

“……”

谢玄衣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后背。

密云黯然神伤。

他又何尝不是?

“哗啦啦!”

晨风吹过,湿润潮湿,还夹杂着些许冷冽寒意。

山上花瓣翻飞。

褚果捧着一块木碑,缓缓来到郑逢生安葬处,他跪在湿润泥泞前,将那块木碑用力插下……

一块块木碑立在山上。

都是逝去之人。

亦是解脱之人。

“沅州这片乱世……的确没什么好呆的……走了也好……”

少年郎看着木碑上的刻字,本想故作轻松,却是止不住声音沙哑道:“只是你该再等等的,再过几日,我就可以带你去看心心念念的乾州了。”

他已经决定拼命修行——

昨夜第二次捡起那把剑,褚果砍倒了很多木人桩,如果不是那个噩耗,他还可以继续砍下去。

如果能够再多一些时间。

他一定可以带老郑去乾州。

如果……

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少年郎摇摇晃晃,站起身子。

他眼中只有这块目光,没了其他光彩。

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和他无关了。

“……”

圆光寺的大和尚法诚上前,轻轻拍了拍少年郎肩头,他不忍去看那块木碑。

这就是如今的沅州。

生死无常。

凡俗之人,每活一日,都很不容易。

法诚为那块木碑送上了一串佛珠,紧接着圆光寺的僧人们,桃源的住民,纷纷上前,送出鲜花,倾倒藏酒,这场葬礼虽然无声,但却极其肃穆,所有人都对这位死去的仁医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

……

……

人潮散去,后山寂静。

褚果依旧呆呆站在木碑之前。

陪着他一起的,便只剩下谢玄衣,邓白漪,以及密云。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过了许久,少年郎忽然开口。

他转过身子,看着轮椅上的黑衣年轻人:“我知道老郑‘病入膏肓’,寻常医术,已经无法医治了。所以……你不用为这次失手感到内疚。”

“……”

谢玄衣沉默了一会,有些遗憾地说道:“如果再来一次,我有机会成功。”

与其说,他没能救活郑逢生。

不如说,郑逢生主动选择结束这一生。

在沉默的这十数息时间里,谢玄衣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将郑逢生脑海中的记忆和盘托出……可这难免会涉及褚果的皇子身份。

这件事,书楼选择了深度密封,褚果也选择不去探索。

既然如此。

他最好选择缄默。

“不用说这些,你我都清楚,这世上没有如果。”

褚果摇了摇头,道:“你没救活他,我不怪你。这件事因我而起,等到戒严结束,我会随你离开沅州……去哪里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