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梁上君子

他同意薛穿心说的话。

把一个正在洗澡的大姑娘装在箱子里偷走,这种事的确不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甚至连薛穿心那样的男人都不会时常去做。

这种事实在不能算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很少有人能做得出来的。

令人想不到的是,一向最有面子的楚香帅居然也做出来了。

他的运气一向不错,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很快就看到了这口箱子,箱子里果然有个刚洗过澡的大姑娘。

他居然也把这口箱子偷走了,连箱子带大姑娘一起偷走了。

楚留香怎么会做这种事?

箱子里这位大姑娘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楚留香本来是看不到这口箱子的,樱子却帮了他一个忙。

她忽然改变了一种方法来对付薛穿心。

“你说的不错,她的确比我干净,可是天知道现在她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干净。”

她抚着耳边被打肿的脸:“如果你再碰我一下,等你找到她时,她很可能已经变成天下最脏的女人。”

薛穿心冷冷地看着她,她的眼色比他更冷。

“如果你杀了我,我可以保证,你找到的一定是个天下最脏的死女人。”

看到薛穿心脸上的表情,楚留香就知道她的方法用对了。

对薛穿心这种男人,哀求、欺骗、诱惑、反抗都没有用的,你一定要先抓住他的弱点,把他压倒。

这个来自扶桑的女人竟仿佛天生就有种能够了解男人的本能,就好像野兽对猎人的反应一样,大部分女人穷极一生之力也追求不到。

薛穿心的态度果然改变了:“两个死女人大概无论对谁都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他微笑:“我只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太太平平、干干净净地活到八十岁。”

微笑使他的脸看来更有吸引力,樱子的态度也改变了:“你是不是想要我带你去找她?”

“是。”

“找到了之后呢?”

薛穿心的微笑忽然变得说不出来的邪恶,忽然搂住了樱子的腰,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那时候,我就会要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了。”

樱子不是笨蛋,也不是那种一看见美男子就会着迷的小姑娘,就凭这么样一句话,她当然不会带他去的。

只有她才知道箱子在哪里,这是她唯一可以对付薛穿心的利器。

她当然还需要更可靠的保证,还要提出很多条件来,等他完全答应后才会带他去。

可是她没有。

什么条件都没有,什么保证都没有。

听到这句话,她就像是着了迷一样,如果胡铁花在这里,说不定立刻就会跳下去给她两耳光,让她清醒清醒。

幸好楚留香不是胡铁花。

就在樱子穿衣服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要把薛穿心骗出去而已。

——她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心机把薛穿心骗出去?

是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让他再留在这间房里?

她走出去的时候,甚至连房门都没有关好。

看着她走出去,楚留香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那口箱子一定就在这间房里”,如果有人敢跟他赌,随便要赌什么他都答应。

如果真的有人来跟他赌,随便赌什么他都赢了。

箱子果然在,就在床后面。

一张有四根木柱的大床,挂着雪白的纱帐,床后面还有两尺空地,除了摆一个金漆马桶外,刚好还可以摆得下一口大樟木箱。

箱子里果然有个刚洗过澡的大姑娘,年轻、香艳,还在晕迷中,身上只裹着条粉红色的丝浴巾,把大部分足以让任何男人看见都会心跳的胴体都露了出来。

楚留香的心也跳得至少比平常快了两倍。

他心跳并不是因为她清纯美艳的脸,也不是因为她那圆润柔滑的肩,更不是因为她那双被浴巾半遮半掩着的腿。

他根本没有注意去看这些地方。

因为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一样把他注意力完全吸引着的事。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一钩新月。

一钩弯弯的新月,就像是朱砂一样,印在这位姑娘雪白的胸膛上。

楚留香立刻想到了焦林,想到了焦林交给他的那块丝帕,想到丝帕上那一钩用红丝线绣出来的新月。

他立刻就把箱子关上。

一转眼之后,这口箱子就已经不在这间房里了。

一口又大又重的樟木箱,箱子里还有个半晕半迷半裸的大姑娘,他能够把它带到哪里去?

更要命的是,他已经听到胡铁花那边有麻烦了。

他不能不管胡铁花,也不能不管这个大姑娘,他要去对付胡铁花的对头,又要对付樱子和薛穿心。

别人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幸好他不是别人,别人没有办法,他有。

他是楚留香。

——真该死,他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要是楚留香?

用黑丝线绣在金色缎子上的“胜”字镖旗迎风飞卷,常胜镖局的镖师中,最冷静、最清醒的一个也已有了五六分酒意。

一个人有了五六分酒意的时候,正是他最清醒的时候。

最少也是他自己觉得最清醒的时候。

所以他第一个看见有个人扛着一口大箱子从外面冲了进来。

——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正想跳起来,先把这个人一脚踢到桌子下面去再说,谁知道这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生意人用一只手在脸上一扯之后,就忽然变成了一个他平生最佩服最喜欢的朋友。

“香帅,是你。”

他叫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楚留香没有解释。

他已经用最直接而且最快的一种方法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一把将这个镖师拖入一间没有人的房里,把箱子交给他,把那丝帕也交给他。

“如果箱子里的人醒了,你就把这块手帕给她看,告诉她你是焦林的朋友,焦林就是她亲生的爸爸,所以她一定要在这里等着,等我回来。”

这个本来一直认为自己很清醒的镖师忽然发觉自己一点都不清醒。

因为他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也听不懂楚留香在说什么。

唯一能够让他相信的是,这个人的确是楚留香,楚留香要他做的事总不会错的。

所以他立刻答应:“好,我等你回来,我就坐在这口箱子上等你回来。”

他说:“可是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我们兄弟都想陪你喝杯酒。”

楚留香果然很快就回来了。

一看到白云生退走,花姑妈出现,他就回来了。

但是他回来的时候,这地方已经没有人能陪他喝酒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喝酒,也有很多人不喝,有些人不喝酒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喜欢喝、不愿意喝、不高兴喝、不想喝。

也有些人不喝酒是因为他们不敢喝,喝了之后会生病,会发风疹,会被朋友怪、亲人怨、老婆骂,甚至会把自己的脑袋往石头上撞。

这些事都是很不愉快的,等到第二天酒醒后一定会后悔得要命,以后也就渐渐不敢喝酒了。

可是真正不喝酒的只有两种人,因为他们根本不能喝。

死人当然是不能喝酒的。

另外一种人,就是已经喝得快要死的人,已经喝得像死人一样睡在地上,抬也抬不动,叫也叫不醒,打他两巴掌也没有感觉,就算踢他两脚都没有用,这种人连人参大补鸡炖的汤都喝不下去了,怎么还能喝酒?

楚留香回来的时候,这个跨院里已经只剩下这两种人了。

不管是死是醉,也不管是怎么醉的,每个人都已经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

只有这唯一的一个人还没有躺下去。

箱子仍在。

这个人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这口箱子上。

只可惜已经不是那个要坐在箱子上,死守着楚留香回来喝酒的朋友了。

楚留香一看见他那身银白色的夜行衣,一颗心就已经沉了下去。

他不怕这个人,可是他也不喜欢碰到这个人,非常不喜欢,就好像他不喜欢碰到一只刺猬一样。

薛穿心却好像很高兴见到他。

“果然是你,你果然来了。”

他微笑着:“这次我总算没有猜错。”

“你早已想到是我了?”

“一出房门,我就已想到箱子很可能就在房里,可是等我转回去时,箱子已经不在了。”

薛穿心说:“除了楚香帅外,谁有这么快的身手?”

他笑得更愉快:“幸好我也知道香帅和常胜镖局的交情一向不错,所以才会找到这里来,否则今日恐怕就要和香帅失之交臂了。”

楚留香苦笑:“以后你再遇到这一类的事,能不能偶尔把我忘记一两次?”

“以后我一定会尽力这么去做。”

薛穿心说得很诚恳:“只可惜有些人总是会让人常常记在心里,想要把他忘记都不行。”

他忽然叹了口气:“尤其是常胜镖局的朋友,此后恐怕夜夜都要将你牢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