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下第一剑

难道这些铁匣里……”薛衣人冷冷道:“香帅难道不明白‘血衣人’这三字是如何得来的?”

楚留香望着四面石案上的铁匣,想到每个铁匣里都藏着一件雪白的长衫,每件长衫上都染着一个人的鲜血,每滴鲜血中都包含着一个令人悚悸的故事,每个故事中都必有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想到这里,楚留香心底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薛衣人目光如刀,一字一字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剑下无情,就是这柄剑,不知饮下了多少人的鲜血。”

他剑光一闪,忽然闪电般向楚留香刺了出去!

见到中原一点红时,楚留香已觉得他剑法之快,当世无双;见到帅一帆时,楚留香就觉得一点红还不算是天下第一快剑;见到那“白痴”时,楚留香又觉得帅一帆的剑法不算什么了。

但此刻,楚留香才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剑”……薛衣人这一剑刺来,竟来得完全无影无踪,谁也看不出他这一剑是如何出手,是从哪里刺过来的。

楚留香居然根本没有闪避。

但这快如闪电、势若雷霆的一剑,到了楚留香咽喉前半寸处,就忽然停顿了!停时就像发时同样快,同样突然,同样令人不可捉摸,不可思议,这“一停”实比“一发”更令楚留香吃惊。

薛衣人发这一剑时显然还未尽全力,否则就停不下来了。

他未使全力时刺出的一剑已是如此急迫,使出全力来那还得了。

薛衣人望着楚留香,似乎也有些惊异。

这一剑到了他咽喉时,他非但神色不变,而且连眼都未眨。

这年轻人已有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单只这份定力,又隐然有一代宗主的气魄。

剑尖虽还未刺入楚留香的咽喉,但森冷的剑气却已刺入他的肌肤,他喉头的皮肤上虽已起了一颗颗寒栗,面上却依然未动声色。

在楚留香说来,被人用剑尖抵住咽喉,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他也知道这一次的剑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得多,这么快的剑若已到了咽喉前,世上就没有人能闪避得开了!

薛衣人冷冷地望着他,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可是为了我的剑而来的?”

楚留香笑了,道:“你以为我想来偷你的剑?”

薛衣人道:“楚香帅的名声,我早已久仰得很。”

楚留香道:“那么你就该知道他从未在朋友身上打过主意。”

薛衣人道:“无论任何事都有例外的,也许你这次就是例外。”

楚留香道:“这次我为何要例外?”

薛衣人道:“你对剑不但很有学问,也很有兴趣,是吗?”

楚留香又笑了,道:“不错,我对剑很有兴趣。

我对红烧肉也很有兴趣,但我却从未想过偷条猪回家去养着。”

薛衣人厉声道:“那么你是为何而来?”

楚留香淡淡道:“有人用剑对着我的脖子时,我通常都不喜欢跟他说话。”

薛衣人道:“你喜欢我将剑刺下去?”

楚留香大笑道:“薛衣人若是会刺冷剑的人,那么我就真看错你了,我若看错了你,就算死在你的手上,也只能怨我自己有眼无珠,一点也不冤枉。”

薛衣人又凝注了他很久,才缓缓道:“你从来没有看错过人吗?”

楚留香微笑道:“我若肯让他手里拿着剑,站在我身旁,就绝不会看错他。”

薛衣人仰面大笑道:“好,楚留香果然浑身是胆,果然名不虚传。”

“锵”的一声,剑已入鞘。

薛衣人微笑道:“但若说楚香帅是为了花金弓才到施家庄来的,我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的。”

楚留香笑道:“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薛衣人笑容又渐渐消失,道:“香帅到施家庄去,莫非就是为了要叫花金弓带你来见我?”

楚留香笑道:“薛大侠既已退隐林泉,在下要见非常之人,只有用非常的手段了。”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你为何如此急着见我?”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道:“三四年前,江湖中忽然出现了一群职业刺客。”

薛衣人耸然道:“职业刺客?”

楚留香道:“不错,这些人不辨是非,不分善恶,只以杀人为业,无论谁只要出得起价钱,他们就会为他杀人。”

他叹了口气,接道:“他们无论什么人都杀,黑道的他们杀,白道的他们也杀,就算那些与武林素无关联的人他们还是杀。

就因为如此,所以我认为他们实在比那些杀人放火的强盗还要可恨,还要可怕,因为强盗杀人至少还要选择对象。”

薛衣人动容道:“江湖中出了这种人,我怎么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楚留香道:“这些人的行事极隐秘,若非他们找到我头上来,我也一点都不知道。”

薛衣人笑道:“他们若是算计到香帅身上,只怕已离末日不远了。”

楚留香道:“这些人现在的确已死的死伤的伤,不复再能为恶,只不过……这些人的首领至今却仍逍遥法外。”

薛衣人道:“他们的首领是谁?”

楚留香道:“我至今还不知道此人是谁,只知他非但机智过人,而且剑法绝高!”

薛衣人微微一笑,道:“所以香帅就怀疑这人就是我?”

楚留香也微微一笑,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薛衣人目光灼灼,道:“香帅如今已查出来了吗?”

楚留香缓缓道:“阁下方才那一剑出手,的确和他们有七分相似。”

薛衣人沉声道:“如此说来,你认为我就是那首领?”

楚留香微笑道:“阁下若是那刺客的首领,方才那一剑就不会收回去了。”

薛衣人什么话也没有说,缓缓转过身,将长剑藏入石匣,只见他肩头起伏,心情似乎很激动,过了很久,才缓缓说:“你可知道我为何至今还未杀死左轻侯?”

他忽然问出这句话来,楚留香不禁怔了怔。

幸好薛衣人也并没有等他回答,又道:“只因我这一生非但很少有朋友,连仇人都不多,尤其是像左轻侯那样的仇人,我若杀了他,就更寂寞了。”

楚留香虽看不到他的脸,但望着他瘦削的背影,望着他长白的头发,心里也不禁泛起一阵凄凉之意,长叹道:“古来英雄多寂寞……一个人在低处时,总想往高处走,但走得愈高,跟上去的人就少,等他发现高处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再想回头已来不及了。”

薛衣人标枪般挺立着的身子,忽然像是变得有些佝偻,他又沉默了很久,才长叹了一声,道:“但我已渐渐老了,一个人到了快死的时候,总想将身前的账结结清,也免得死后带进棺材去。”

楚留香沉默着,因为他不知该说什么。

薛衣人道:“所以我和左轻侯已约定,在今年的除夕作生死的决斗,那不单是我和他两人的决斗,也是我们薛左两家的决斗,因为我们两家是百年的世仇,仇恨几乎已远得令人将结仇的原因都忘记了。”

楚留香悚然动容,道:“这件事左轻侯为何没有告诉我?”

他心里已恍然明白左轻侯为何急着要将女儿嫁到丁家去了,只因女儿一嫁出去,就不再是左家的人,就不必再参与这场决生死的血战——左轻侯为女儿的苦心,实在是无微不至。

薛衣人霍然转过身,凝注着楚留香,道:“但我以为他已告诉你了,以为你就是为了要助拳才到松江府来的,所以先要设法来探听我的虚实。”

楚留香道:“所以才要设法来偷你的剑,一个人要和老虎搏斗,最好先设法拔掉他的牙齿。”

他笑了笑,淡淡道:“但楚留香就算是这样的人,左轻侯也绝不会是这样的人,否则他就不配做薛衣人的对头了!”

薛衣人道:“楚留香若是这种人,那么我就算看错你了,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有眼无珠,怪不得别人,是吗?”